他自以為輔弼天子、經世濟民指日可待。
可現實卻重重給了他一擊。
翰林院雖是清流,卻也清苦。
他那點微薄俸祿,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里,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存。
他清晰的記得有一次編修典冊,他沒日沒夜苦干,結果最后功勞卻被一位才學平平卻家財豐厚的同僚奪走了。
他去理論,對方只是輕蔑地一笑,將十兩銀子扔給了他讓他閉嘴。
十兩銀子,比他一個月的俸祿還高。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他所有的才學與清高,在赤裸裸的金錢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也明白了一個道理:若無權勢金銀為根基,清流不過是無根浮萍,任人踐踏。
他第一次受賄是在一次宴會。
那時,他參加了一個故鄉來的富商的宴請,席間他們只談風月。
結束后,對方給他送上了一點家鄉土產。
他回家打開,發現土產下面壓著一張百兩銀票。
他打開時,手心里全是冷汗,連著好幾夜都無法安眠,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衙役破門而入,將他逮捕。
那張銀票被他藏在了床褥之下。
每天睡前他都會把銀票翻出來,細細撫摸十幾遍,然后再放回去。
周而復始,直到數月過去,風平浪靜。
他最終還是沒有花掉那一百兩銀子。
一種莫名的沖動讓他將它們換成了一塊小小的銀錠,藏在了臥室地磚之下。
后來,這樣的“孝敬”漸漸多了。
他從最初的惶恐變得麻木,再到后來生出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掌控感。
他發現,將這些錢財秘密地囤積起來,遠比將它們揮霍掉更能給他帶來滿足感。
有一次,他剛笑納了一筆足以在京城買下一座不錯宅院的巨款,轉身卻穿著帶補丁的官袍去參加了頂頭上官的壽宴。
席間,那位上官拍著他的肩膀,當著滿堂賓客感嘆:“若朝中諸公皆如孟編修這般清貧自守,何愁吏治不清!”
看著周圍那些贊許的目光,一種將所有人愚弄于股掌之間的扭曲快感,像烈酒一樣沖上了他的頭頂。
他感覺自己仿佛凌駕于云端,俯視著這群被他完美演技所欺騙的蠢貨。
那一刻起,他便決定要將天下人都騙過去。
見祖父遲遲不吭聲,孟清晏抓緊了大牢上的欄桿,奮力搖晃,聲嘶力竭地質問道:
“如今相府被抄,家產充公,我們被趕出府邸,身無分文,受盡白眼。您藏了那么多金子銀子堆在那里發霉,哪怕您稍微用上一點,我們何至于此?”
“您這貪,貪得有什么意思?到頭來,我們什么也沒享受到,反而要背負這千古罵名!”
孟清晏泣不成聲。
孟華淳看著孫子,嘴角扯出一絲慈祥的笑意,終于開口了。
“晏兒,你捫心自問,我這相爺的身份沒給你們帶來好處么?”
“若非頂著孟相之孫的名頭,國子監的門檻你邁得進去?那些如今嘲笑你的世家子弟,當初誰不是搶著與你結交?你妹妹的親事,縱使陪嫁微薄,上門提親的又何曾斷過?”
孟清晏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至于那些金銀……”孟華淳輕咳一聲,才一臉坦然地繼續說下去。
“正是因為我分文未動,你今日才能站在這里沖我哭訴。若真給你們一塊揮霍了,此刻你們早該在刑場上陪著我等死了。”
他望著孫子震驚的神情,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下去。
“那些錢財不過是暫存在府中的過路財神。如今物歸原主,有何可惜?得之我幸,失之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孟清晏徹底僵在了原地。
他用了自己最后偷藏的零花錢買通了天牢的獄卒,為的就是見祖父最后一面,問清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一番回答。
孟清晏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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