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內院深處,有些陰暗的房間里彌漫著濃濃的藥味。陸盛帶著陸淵進來的時候下人剛剛服侍陸文瀚用過了藥。自從身體越發的不好,陸文瀚也越來越討厭跟前的人多了。就連想要在跟前侍疾的兒子和孫兒都常常說兩句話就打發出去。更不用說那些還不知道陸文瀚病重的兒孫了。為了避免陸文瀚如今的身體狀況泄露出去,陸家除了陸淵和陸盛,陸文瀚已經有許多日子沒有見其他的人了。前幾日強撐著見了陸離一面,結果也不盡如人意,反倒是讓自己的身體更加虛弱起來,這幾天一直躺在床上連房門都沒有出過。
“父親。”陸盛走到陸文瀚床邊低聲道。
陸文瀚慢慢睜開眼睛,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彩。滿是皺紋的臉上越發的消瘦起來,看上去真的像是行將就木一般。
陸盛低聲道:“父親,二弟要回來了。”
陸文瀚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陸淵連忙上前將他扶起來,將一個枕頭墊在了他身后。
陸文瀚并沒有注意這些,只是問道:“當真?”
陸盛點頭,“是,陛下剛剛下了詔書。二弟即日就會回京,任兵部尚書。”
陸文瀚靠著枕頭,微微蹙眉,“怎么會…”
陸盛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父親,今天我們去找陸離,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幫助二弟回京的要求。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陸離是否早就得到了消息?”陸文瀚閉著眼睛養神,口中道:“將事情從頭到尾仔細說一遍給我聽。”
陸盛不敢怠慢,連忙將事情的始末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聽完之后,陸文瀚沉默了良久。陸淵忍不住輕聲道:“祖父?”
陸文瀚豁然睜開眼睛,原本渾濁昏暗的眼中仿佛燃著一團幽火。悶咳了兩聲方才沉聲道:“你也覺得是巧了么?這世上哪兒有那么巧的事情?兵部尚書…是陛下的心腹,百里家、百里家如今沒有人能頂上這個位置,他們不會去動兵部尚書。柳家人上不得臺面,就算是柳家老三,這么重要的位置陛下只怕也不放心給他。所以…才便宜了你二弟。畢竟,在陛下眼中,我們陸家…對他還是忠心耿耿的。真是…好算計啊。”
陸盛臉色微變,道:“父親你是說是陸離在其中謀劃?這會不會太……”陸盛承認,陸離確實是很厲害。但是兵部尚書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可能…
陸文瀚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之前你沒怎么看重陸少雍。便是現在,你更看重還是他身后的睿王。但是你怎么不想想,睿王手下能人不少,他怎么就放心只讓一個年紀輕輕的陸少雍回京來坐鎮。若老夫是睿王,至少,也要將冷戎派回來,甚至親自回來坐鎮。”除非睿王認為,陸少雍比冷戎更厲害,更能掌控京城的局勢。
陸盛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陸淵開口道:“祖父,孫兒不明白,陸少雍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并未拜訪過多少朝中權貴,他是怎么做到的?甚至連陛下,也只是在回京當天見過他一次。”
陸文瀚道:“你們方才說,柳家想要推舉柳老三?”
兩人點頭,陸文瀚搖頭道:“柳成是個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的武夫,兵部尚書這個位置,莫說是陛下就算是柳咸只怕也不敢給他。更何況,柳家如今這樣的情況,我若是柳家的當家人,就絕不會讓柳成回來。回來也頂不了什么用,在外面手里好歹還有點兵權。萬一出了什么事,柳家好歹還能留下一脈香火。柳家怎么會推舉柳成?”
陸盛皺眉道:“父親的意思,柳家只是做戲?”
陸文瀚嘆了口氣,道:“淵兒回頭給浮云公子送份禮去吧,暗地里去不要驚動任何人。”
“父親?”
“祖父?!”
陸文瀚沉吟了一下,又搖頭道:“還是罷了,柳十三大概也不是看陸家的面子。專程走一趟,平白惹人懷疑。”
陸淵總算是聽懂了陸文瀚的話,道:“祖父的意思是,柳浮云和陸少雍聯手了?”
陸文瀚瞥了他一眼,道:“這有什么可奇怪的?柳家在睿王府眼中從來都不是什么大敵,如今他們最大的對手是百里家。柳浮云和陸少雍聯手對付百里信有什么可驚訝的。”陸盛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覺得誰勝誰負?”
陸文瀚悠悠道:“那就要看…百里修什么時候能從睿王手里脫身了。百里修太貪心了……”或者說太過心高氣傲了。如果百里修還在京城,又有百里信和百里家的聲望與陛下的信任,柳浮云和陸少雍未必能有什么勝算。可惜,百里修想要染指兵權,而百里家最薄弱的也恰巧就是兵權。
不過這也不怪百里修,手里沒有兵權總歸是不安心的。萬一睿王真的跟皇家翻臉,直接打個什么清君側的名義殺過來。百里家說不定比柳家還要倒霉。
陸淵道:“祖父不看好百里信?”
陸文瀚輕笑了一聲,道:“百里信…能力手段都不弱,學問名聲更好。只是…到底是個讀書人啊。他若是有他那七弟一半的狠辣和狡詐,說不定還能有幾分勝算。柳家那樣的人家,竟然還能出了柳十三那樣的人,真是運氣。”不過生在柳家那樣的人家,絕對不是柳浮云的運氣就是了。
陸盛父子都低下了頭沒有說話,他們當然明白陸文瀚沒說出來的遺憾。可惜陸家卻沒有陸離那樣的人才。
“祖父,咱們現在如何做?”
陸文瀚道:“去準備吧,等你二弟回來,就將季騫弄出來。我還能再撐一些日子,咱們家…還有一張底牌沒用呢。莫要讓這些小輩小看了咱們家。”
聞陸淵不由得微微變色,道:“祖父,你是說…”
陸文瀚沉聲道:“去準備。陸少雍說的不錯,我若是不在了你們又立不起來,陸家早晚要被百里家吞并。既然如此,還不如放手一搏。”
“是,父親。”
柳家
柳浮云穿著一身淺色的中衣依靠在床邊閉目養神,蒼白的臉上襯地眼底的暗影越發的厚重。整個人看起來仿佛大病了一場一般,透著一股平常沒有的羸弱。柳夫人坐在床邊,看著兒子這副模樣不由得暗暗垂淚。她前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今生才讓要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這般艱難啊。
柳浮云無奈地睜開眼睛道:“娘,您別哭了,孩兒真的不礙事。”
柳夫人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沒事?!昨晚你才…今兒一早你跑進宮去干什么?朝堂上的大事自然有哪些重臣貴戚去操心,你一個小小的…你管這些干什么!”想起兒子抱病入宮,才剛進院子就暈倒在了地上,柳夫人險些嚇掉了半條命。恨不得立刻就去將江憐抓回來狠狠地打一頓。
柳浮云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真的沒事,今天的事情…很重要。這兩天我會在家中好好修養的。”
柳夫人聞,神色這才微微緩和了幾分。伸手摸摸兒子的額頭,見溫度已經恢復了正常才松了口氣。門外,侍從恭敬地道:“啟稟夫人,公子,有客人來訪。”
柳夫人不悅地道:“沒見公子身體不適么?訪什么訪?!”
侍從道:“回夫人,那…那兩位說是來探病的啊。”
柳浮云問道:“是誰?”
侍從道:“是陸少雍陸公子和夫人。”
柳浮云眼眸微動,道:“請他們進來。”
“暮兒,你…”柳夫人皺眉,不贊同地看著他。柳浮云笑道:“少雍兄難得第一次來柳家,又是來探病的,總不能拒之門外吧?”
柳夫人嘆了口氣,想起自己兒子在京城竟然也沒有什么朋友心中越發的軟了。就連生病了,來探望的不是奉命而來便是有所圖的,暮兒往常連見都不愿意見。陸離和謝安瀾的名字柳夫人自然是聽過的,有一段時間柳家上下的主子們日日都在問候陸離的祖宗十八代。陸家的女眷們對謝安瀾也頗多非議。不過在柳夫人看來,那些非議不過是嫉妒罷了。嫉妒一個出身清貧的女子竟然能有那樣優秀的夫君,竟然能有那樣的本事將靜水居經營的有聲有色。如今更是嫉妒她,竟然能被睿王殿下看中,成為睿王殿下的親傳弟子。
“罷了,娘不管你了。別累著自己就是了。”
“娘放心便是。”柳浮云淡淡笑道。
柳夫人出了門便看到一對璧人在管事的引領下朝著這邊走來。待走得近了,再看過去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贊了一聲,好一對珠聯璧合的絕代佳人。
做娘的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最好。但即便如此柳夫人也不得不承認,單說相貌的話,自己的兒子是不如眼前這位俊雅的年輕人的。難怪京城的閨秀們中都在暗暗流傳:去年的探花郎,玉貌清姿,風流無匹。如此出色的容貌,尋常女子站在跟前都要自慚形穢。但是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卻絲毫不見遜色。容顏絕美,舉止有度,清貴超逸,不愧是上雍第一美人之名。
“可是陸公子和陸夫人?”柳夫人站定開口道。
陸離微微點頭,“見過夫人。”謝安瀾也含笑朝她點了點頭。
柳夫人溫聲道:“暮兒在里面,多謝兩位前來探望。”
謝安瀾笑道:“夫人客氣了,不知浮云公子可好些了,倒是我們打擾了公子休息。”
柳夫人搖搖頭笑道:“兩位能來,暮兒也很高興。兩位請吧,我就不耽誤兩位了。”
“夫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