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離不說話,陸文翰眼神微黯。看著他年輕俊雅的容顏,輕嘆了口氣道:“聽聞去年四郎上門的時候,陸家下面不長眼的下人怠慢了你?”
陸離道:“老大人重了,小事耳。”
陸文翰搖搖頭道:“陸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難免有些良莠不齊。偏偏下面這些小的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味的仗著陸家的權勢胡作非為。殊不知,當年攢下這偌大的家業,陸家的祖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更不知道為了守住這份家業,又需要費盡多少心思。”
聽著他的感嘆,陸離沒什么想法,倒是身后的陸潤羞愧的低下了頭。只是是真的羞愧還是做給老頭子看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陸文翰嘆了口氣道:“四郎跟你父親的關系,老朽也聽說過一些。你父親確實是做得過分了,一個家族要壯大,嫡庶之分固然重要。但是若嫡子實在是撐不起家業總歸還是要另當別論的。若當真寧愿拼著家業敗落,也非要嫡子繼承,當初就根本不該讓庶子出生。不過立嫡立賢,古來多少皇族權貴都頭疼不已,倒也不能獨怪你父親。你也莫要恨他。”
陸離道:“老大人重了,晚輩已經從陸家分出來了。將來父親便是留下萬貫家財,顯赫權勢,也是三位兄長的事情,與晚輩并無關系。晚輩如今只盼著能與夫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便是了。”
陸文翰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陸離道:“哦?你倒是想得開。不過說起來,陸聞雖然還有些家底子,你如今只怕也看不上了罷?”陸離心中微微一動,抬眼看向陸文翰,陸文翰笑道:“近來京城有名的那個叫靜水居的,聽說是你名下的產業?不錯,老朽也喝過靜水居出來的酒水,確實比別處都不同。”
陸離垂眸,道:“是夫人的私房。”
陸文翰擺擺手,并不在意這個。陸家家底豐厚,陸文翰身為陸家前任家主,自然還不至于會去惦記一個小輩的產業,“不過,老朽看你這些日子,也不像是能安穩過日子的模樣啊。”自從陸離成為承天府通判,承天府的事情比以往三年加起來還要多。
陸離垂首坐著,也不急著為自己辯解。
陸文翰倒是笑得十分寬容,“年輕人都是這樣,總是想要做出一些成績來給人看。想當年老朽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只是少雍啊,有時候太過激進了,容易得罪人啊。在這朝堂上立足,有的時候人脈卻遠比能力更加重要,你可明白?”
“多謝老大人教誨,晚輩明白。”
陸文翰滿意地點頭道:“明白就好,老朽年紀大了也時常精神不濟。但是你們都還年輕,東陵朝堂的將來如何還是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平時沒事就多過來走走,你兩位堂兄如今還在翰林院,過不了多久想來也要派官了。你們年輕人也能說得到一起,有空多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是。”陸離應道。
陸文翰又勉勵了幾句,才說累了要休息,讓人送陸離出去。陸離也不久留,站起身來恭敬的告退出去了。
等到陸離遠去,看著他的背影陸潤方才開口道:“祖父,陸少雍當真如此厲害,竟然勞動您親自出面?”
陸文翰嘆了口氣道:“方才我與陸少雍說話,你覺得陸少雍表現的如何?”
陸潤道:“沒什么特別的啊。”陸離表現的相當寡少語,不過陸潤并不覺得奇怪。在翰林院的時候陸離就不愛多話,更何況見到祖父自然免不了拘謹一些的。
陸文翰嘿嘿一笑,搖頭道:“所以老朽說你眼拙,你真當他是畏懼老朽的身份才表現的拘謹?”
陸潤不解,“難道不是么?”
陸文翰輕哼一聲道:“
你若是連拘謹和疏離都分不清,那就再在翰林院多待一段時間,免得出去了讓人賣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祖父?”陸潤驚訝地看向陸文翰。
陸文翰嘆了口氣道:“陸少雍分明是不想跟陸家扯上關系,他在老朽面前也是這么表現的。你當真以為他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大概…不是吧。”陸潤道。
陸文翰輕哼一聲道:“膽小怕事的人敢在科舉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跟家里分家?你莫要忘了,陸家不僅分了家,陸家的長子還沒打斷了腿。還有陸少雍入朝為官之后,古塘縣的事情,引他而起。懷德郡王叛亂平息,也有他的影子。陛下讓他調查柳貴妃小產的事情,他夫人在宮中險些被毒殺,陛下還特意賞賜安撫。柳貴妃小產的事情,按理說應該由宮中,大理寺和刑部調查,承天府只是個地方衙門,什么時候管得到宮里的事情。陛下卻欽點了他去查,可見在陛下的眼中,他的作用已經可以與柳浮云相提并論了。甚至有些事情,陛下不方便讓柳浮云去辦的,卻會放心放他去辦。”
陸潤皺眉,“有這么玄乎?他只是個從六品小官而已。”
“誰不是從小官升上去的?”陸文翰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道:“只要得到陛下看重,有時候就是正三品也比不了一個從六品的重要。”
“祖父教訓的是。”陸潤連忙低頭認錯,事實上在陸文翰心中是覺得自家祖父閑的沒事了才這么琢磨陸少雍這樣一個六品小官。陸家還有朝堂上多少事情還不夠琢磨的,居然在這上頭費這么多心思。
看到他不以為然的神色,陸文翰就知道他沒有將自己的話完全聽進去。沒好氣地瞪了孫子一眼,陸文翰道:“罷了罷了,跟你們說這些你也不懂。但是你給老朽記著,不到萬不得已,莫要得罪陸少雍。”
陸潤點頭稱是,陸文翰淡淡的補充了一句道:“你若是不想落得跟陸聞家的陸暉一個下場,就最好將老朽的話聽進去。”
陸暉?陸潤當然知道陸暉被陸聞打斷了腿的事情。原來這事兒還有陸離的手筆啊。這陸少雍看起來一派溫文爾雅端方君子的模樣,沒想到倒是個心狠手黑的。不過…也沒什么不好,不是么?
陸離被陸家的管事領著,進了陸家招待男賓的院子。這院子里倒是比另一邊接待女眷的園子跟熱鬧幾分。園子左側的戲樓里請了京城的名角唱著戲,右側的小樓里也有絲竹歌舞之身,聽管事說是請了繡玉館的錦書姑娘前來助興。院子各處還有成群結隊的賓客們各自說笑著,吟詩作賦,比武論文應有盡有。
院子里人太多,陸離的身份并不顯赫,進來之后自然也就沒有什么人注意了。陸離也不在意,今天他并沒有打算來交朋友或者建立什么人脈關系的。不過是陸家邀請了,不來不太好罷了。所以揮退了送他來的管事之后,陸離便直接找了一個僻靜少人的假山后面坐下來閉目養神。
方才跟陸文翰說話也不過一刻鐘,而且算起來說得都是一些閑話,但是卻也費了他不少精神。并非因為他懼怕陸文翰的手段才智,而是雙方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一旦把握不好,他立馬就又要多出來一個敵人了。雖然他不打算跟陸家人過多糾纏,但是現在也沒打算得罪陸家。
陸文翰拉攏他的意圖十分明顯,方才他只要有絲毫示好的意思,想來陸文翰定然會毫不吝嗇的許諾他不少好處。就算是立刻就升官陸文翰也不是做不到。但是陸離卻沒有打算接下這個誘餌。陸文翰之所以示好,不過是想要他輔佐陸淵罷了。一旦上了陸家的船,再想要下去可就是千難萬難。而一旦將來陸家的權勢鼎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只怕就跟前世的東方靖一樣了。陸家本家怎么可能允許有一個比家主更加厲害更加強勢的人存在?
希望陸文翰明白他拒絕的意思,大家好聚好散。不然的話…迫不得已他現在動不了陸文翰,說不得就只能對陸家第三代下手了。
“離兒?”一個帶著幾分驚喜的聲音從假山后面出來。陸離抬起頭,懶懶地看向來人。陸聞依然是往日的模樣打扮,不過看上去似乎比以往跟蒼老憔悴了幾分。看到陸離,陸聞臉上倒是真心實意的帶著幾分高興的模樣。
“父親。”陸離站起身來,淡淡道。
陸聞看著他,疑惑地道:“你怎么獨自一人在此?”
陸離道:“剛去見了陸老大人,有點累。”
聞,陸聞的神色多了幾分復雜。陸家來到京城這么久,就是他最多也只是見過一次陸家現任家主陸盛罷了。至于陸老太爺,他卻是一直沒有見過。卻沒有想到陸老太爺直接略過了他親自見了陸離,可見陸老太爺對陸離的重視。
兒子出色對父親來說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但是兒子比父親出色太多,卻又讓人覺得心中五味雜陳了。特別是,陸聞現在年紀還并不算很大。
“老爺子看重你是好事,你…。”
陸聞話還沒說完,陸離就冷淡的打斷了他的話,“父親,怎么做是我的事情。無須你費心。”
“你!”陸聞臉色微變,看著陸離淡漠的模樣臉上閃過幾分糾結和懊悔。這大半年,這個兒子的變化太大了。大半年前在泉州,陸離還是一個沉默寡的少年。但是現在站在他跟前的已經是一個俊雅無雙,氣勢逼人的成年男子模樣了。陸聞不知道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從何而起,但是卻明白自己必定是錯過了什么。
父子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陸聞突然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管不了你。只是…你若是還當我是父親的話,就聽為父一句話,盡快離開京城,最好過幾年再回來。”
“離開京城?”陸離挑眉,目光定定地望著陸聞,“為何?”
陸聞被他冷淡的目光注視著,有些不自在的側首避開了去。只是道:“你只要記得,我是你父親,絕不會害你的。盡快離開京城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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