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浮云是個非常聰明而清醒的人。紫you閣對于大多數人來,同時具備這兩種品質是絕佳的好事,因為聰明人不清醒就容易誤事,而清醒的人不夠聰明也永遠無法成事。但是對于另外一些人來,這樣的品質卻是他痛苦的根源。
柳浮云如果只是一個聰明人,他會在柳家和柳貴妃這樣的雄厚的后臺下平步青云,位極人臣。他可能會是東陵國歷史上最年輕最有權勢的人,當然他最后的結局也很可能會很慘。歷史上有多人位極人臣卻下場悲慘的人,并不是因為他們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們不夠清醒,被眼前一時的榮耀迷惑了眼睛。柳浮云如果只是一個清醒的人,他會躲在柳家的庇佑下心翼翼的過日子,無能為力的等待著哪一日大廈傾倒。這世間絕不會留下他的半點痕跡。
但是柳浮云從就是個聰明而清醒的人。他看到了柳家的諸多弊病,但是他卻無能為力。對于疼愛自己的姑母,柳浮云心中并非沒有想法,至少絕對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尊敬。但是他知道,他想要做一些事情,就必須得到這位姑母的支持。否則,即便是身為嫡子,他的許多行為想法在柳家人看來幾乎是離經叛道的,他只怕早就不見容于柳家了。
柳浮云想要挽救柳家,雖然他厭煩他們的愚蠢,看不起他們的貪婪,但是他們都是他的親人。他的時候,父親和兩位叔叔都對他疼愛有加,宮里那個被世人怨恨厭惡的妖妃,也曾經因為他患病而落淚不止,親自從宮中出來探望過他。即便是那些現在看來如此愚蠢的堂兄弟姐妹,曾經他們也是一起玩耍嬉鬧過的。
柳浮云不想看著整個柳家走到他所猜測的那個結局。這跟放棄一個柳三不一樣,一旦柳家落敗,以柳家今時今日的名聲偌大的柳家一個人也活不了。甚至那些跟柳家有關系的人只怕也要家破人亡。
所以,雖然柳浮云并不想去見蘇夢寒,他認為這是毫無意義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同意了父親的要求親自去見蘇夢寒。人生總是要做一些自己覺得毫無意義卻必須去做的事情的。
蘇夢寒現在并沒有住在高陽郡王府,而是住在京城里一座不怎么起眼的院子里,當然這個院子也是高陽郡王名下的。蘇夢寒并沒有拒絕高陽郡王熱情的贈送,雖然這么一個的院子他抬手就能在京城里買上百十個。
柳浮云被人引進去的時候,蘇夢寒正在樹下獨自擺弄著棋盤。棋盤上,擺著的是一局殘棋。
聽到腳步聲,蘇夢寒抬起頭來對著柳浮云笑了笑,“浮云公子,請坐。”
柳浮云看著眼前消瘦而蒼白的白衣男子,心中不由得一沉。當年的商羽公子名揚上雍的時候浮云公子還默默無聞的在家里讀書。柳家的名聲不好,彼時柳浮云自然也不會有多少朋友,即使是現在柳浮云在京城也沒有幾個能得上話的朋友。是以,柳浮云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名揚天下的東陵琴圣。
白衣黑發,面色如玉,俊美無雙。
“多謝。”柳浮云點了點頭,在蘇夢寒對面坐了下來。
蘇夢寒笑道:“前些日子跟個人下棋,可惜下了一半他卻不肯再下了。于是在下只好自己日夜琢磨,總想知道勝負。只是,在下自己與自己對弈,就算是贏了又有何用?”柳浮云掃了一眼殘局,道:“京城竟然還有如此高手,讓蘇會首也奈何不得?莫非是齊編撰?”柳浮云自然知道不是齊浩然,齊浩然縱然曾經有東陵棋圣之名,但是性格卻是爭強好勝。這局殘棋隱隱有占了上方之勢,齊浩然必然不會半途而廢。
“齊青陽?”蘇夢寒挑眉道:“他倒是可惜了。浮云公子,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蘇夢寒要下棋,柳浮云就不能不陪他下。
柳浮云執起黑子,思索了片刻便落了一子。蘇夢寒輕笑一聲,也跟著落子,顯然這殘局他確實是已經琢磨了許多次了。無論柳浮云怎么落子,他都能毫不猶豫的跟上。
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了,棋盤上卻依然是不分勝負。
蘇夢寒嘆了口氣道:“看來,下棋這事兒并不能找與自己旗鼓相當的人。我猜他也是這么想的。”
柳浮云挑眉,從來只聽棋逢對手,怎么原來下棋的時候棋逢對手還不是個好事了。
蘇夢寒道:“我們這種人,要么欺負人,要么被人欺負然后再欺負回去。你我對弈,就算再下兩個時辰也未必能有結果,豈不是無趣?”
柳浮云沉默半晌,方才慢慢道:“蘇會首好見解。”
蘇夢寒隨手將棋子往棋盒里面一拋。衣袖一揮一卷,桌上的棋盤和棋盒就平平地飛了出去,落在了不遠處站著的蘇遠手中。蘇夢寒聲音里帶著淡淡的寒意,“上茶。”
片刻后,茶已經送到了兩人跟前。
蘇夢寒淡然笑道:“浮云公子嘗嘗,今年新出的龍城雪芽,雖然比不得貢茶,不過卻半點不比明州的茶葉差。柳公子不妨試試?”
“龍城?”柳浮云挑眉道。
蘇夢寒嘆息道:“是啊,龍城原本并出產茶葉,也就是這兩年才發現此地的茶品質竟然十分不錯。只可惜沒有什么名氣一直買不上什么價錢。不過…名氣這種東西么,想想辦法總是會有的。”
柳浮云垂眸道:“據在下所知,龍城的茶往年都是就近銷往北方和關外的。”
蘇夢寒搖頭笑道:“關外那些粗人懂什么茶?好好地東西都讓他們給糟蹋了。若是要這龍城雪芽名揚天下,還是少不得要讓上雍乃至整個東陵的人雅士都喜歡才行啊。”
柳浮云眼眸微冷,“傳聞流云會只做水上生意,在下倒是沒想到蘇會首竟然連茶商都能左右了。”
蘇夢寒搖頭嘆息,“傳聞浮云公子高風亮節,出淤泥而不染。在下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浮云公子啊。可見,這傳聞,最是信不得了。”
“……”出淤泥而不染,這是好話?
這確實是好話,但是柳浮云聽了注定不會舒服罷了。
柳浮云沉默了良久,方才再一次抬頭看向蘇夢寒,“當
真,沒有轉圜的余地么?”
蘇夢寒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定定地望著柳浮云道:“若是易位而處,浮云公子認為呢?”
柳浮云談了口氣,起身道:“打擾了。”
“不送。”
看著柳浮云漫步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蘇夢寒突然開口道:“柳浮云確實是個人才,他若是肯放棄柳家,或許還能交個朋友。”
“他不會放棄柳家。”一個聲音淡淡道,陸離從院子里一道門后面走了出來,“因為他是柳浮云。”
蘇夢寒莞爾一笑,道:“得是,就像是…很多人也不會放過柳家一樣。”恩情有時候比仇恨更加纏人,特別是生養之恩。柳浮云若是干脆利落的放棄柳家,那他也不會是蘇會首都忍不住要結交的人了。
蘇夢寒看著陸離笑道:“所以我,比起柳浮云我更不想跟你為敵。因為,我知道柳浮云的弱點,卻始終不知道你的。”
蘇夢寒將自己的弱點親自交到了陸離的手中,但是陸離卻始終沒有展現出任何弱點讓蘇夢寒知道。或許…謝安瀾算一個?但是在蘇夢寒眼中,謝安瀾比起是陸離的弱點倒更像是陸離的助力。當一個弱點太過強大的時候,就已經不能稱之為弱點了。
陸離略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你為何要與我為敵?”
蘇夢寒一愣,不由莞爾,“得是,你我原本不比為敵。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敬你我不必為敵。
陸離走到蘇夢寒對面,方才柳浮云的位置坐了下來,道:“你既然跟柳浮云談崩了,最近最好心一些。”柳浮云看著確實是溫端肅,仿佛端方君子。但是一旦出手,只怕也不是一般的凌厲。否則,只憑著一點聰明才智和柳貴妃的疼愛,柳浮云憑什么將年長他十多歲的好幾個兄長都踩在腳下?
蘇夢寒點頭道:“我知道,這段日子我就不去探望兒了。還要勞煩兩位費心。”
對蘇夢寒的話,陸離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你覺得,這次能將柳家逼入絕境?”
蘇夢寒搖頭笑道:“只要皇帝陛下一天還寵愛著柳貴妃,柳家永遠不會陷入絕境。更何況,我的目的…原本也不是為了將柳家逼入絕境。”陸離點頭道:“你是要擾亂整個京城的局勢。”
蘇夢寒眉宇間漸漸地染上寒意,“只是區區一個柳家,怎么夠呢?宮里那個驕縱的女人…早些年還稱得上是聰慧過人,這些年倒是越加的驕縱愚蠢起來了。”
陸離也不在意他的話,只是道:“想要滅了柳家確實不難,不過如今想要打壓柳家的人不少,真正想要滅了柳家的人,只怕也并不多。”
蘇夢寒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笑道:“所以,這才是你們這些勾心斗角的朝中權貴有趣的地方啊。有柳貴妃在,皇帝陛下就是一個是非不分的昏君,哦…還是一個隨時都可能斷子絕孫的昏君。這些人一邊罵著皇帝寵幸奸妃,昏聵無道,一邊又不希望皇帝真的變成一個英明神武的天子。畢竟,天子若是太過英明了,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現在這樣,有什么事情直接推到皇帝身上,豈不快哉?”
“至于宗室們…皇帝若是有了子嗣,他們又哪里還有機會?皇帝當初加恩于理王,自以為得意走了一步好棋,呵呵…卻不知道為自己埋下了一個什么樣的禍患啊。”蘇夢寒笑得滿是嘲諷,“真的,若是皇帝有一天栽在東方靖手里,那也是他自己作的。”
原本東方靖未必敢有那么大的野心,是皇帝親自將野心的種子種在了東方靖的心中。這顆野心的種子不僅是在東方靖的心中生了根,同樣也在其他的宗室心中發了芽。皇帝陛下半輩子平平順順,或許已經忘了人心并不是可以隨意玩弄的東西,哪怕他是天子。陸離淡然地伸手將蘇夢寒的茶杯續滿,一邊道:“看來蘇會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了。”
蘇夢寒笑道:“從我回京來就已經有了決定了。只是,有些事情只怕還要勞煩陸公子。”
陸離挑眉,看著他不話。蘇夢寒道:“朝堂上的事情,在下畢竟還是不便插手的。如今竟然跟了高陽郡王,別處難免就有些……”
陸離微微點頭,“我會提醒理王殿下。”
“有勞陸兄,東方靖此人……”蘇夢寒微微蹙眉。
陸離渾不在意,“剛愎自用,忘恩負義,無情無義,只可共苦,不能同甘。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