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陸家暗地里如何風起云涌,正在與會試的英才們聚會的陸離此時卻是不得空閑……聚會的地方就在翠華樓后園的水閣里,這些人雖然都是書香門第或者官宦之家出身,卻大都不是缺錢的主兒。是以便在翠華樓后園風景最優美的地方包下了一間水閣聚會。既清凈又不怕人打擾。
曹修和陸離到來的時候水閣里一群人已經在高談闊論起來,談笑聲不斷,顯然心情都很好。
最先看到兩人的卻是一個二十六七歲模樣的青年男子,一身儒衫相貌俊挺,很有幾分英姿颯爽之感。若不是他穿著一身儒生,只怕還要讓人以為他是將門之后了。見到他們,那人立刻挑眉一笑,“曹思賢來了,這位想必就是陸兄?好生年輕啊。”
曹修拱手笑道:“有勞各位久等,這位便是你們想要一堵真顏的泉州陸少雍。陸兄,這位是海臨的百里公子,長安兄。”
陸離拱手,“百里公子。”
青年笑道:“在下百里胤,陸兄若是不介意,喚我一聲百里兄,或者長安兄便是。”
陸離也是從善如流,笑道:“百里兄,久仰。”
其他人也立刻圍了上來,一個明顯更百里胤關系好的青年笑道:“百里長安,你倒是眼尖,倒是先和清籬居士搭上話了。”
百里胤略有些自得的笑道:“誰讓你們自己只顧著玩兒呢。”
其他人一陣笑罵后紛紛上前來見禮。
“華陽孔聿之,字元皓。”這位便是會試第六的那位。
“華陽張漸,字公明。”這位會試十一。
“上雍孫維,孫仲平。”這位會試第七。
“上雍莫涵,字華。”會試第三。
陸離一一見過,這五個人中,年紀最大的是孫維,今年三十一歲,年齡最小的是張漸,今年二十二歲。當然,現在年紀最小的是陸離,十八歲。而且除了曹修排位稍微靠后,其余人最低的張漸也是排名十一。可以說,這一屆會試上大半的青年才俊都已經聚集在此了。
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前五到了三位,前十到了四位。除了孫維,在場的人都不超過三十歲,真正可謂是少年英才。
眾人互相見禮之后重新落座,互相談論著一些詩詞歌賦或者各地的風土人情,見聞傳奇什么的。甚至還有人找陸離切磋棋藝。就如曹修說得,真的只是隨便聚聚而已。陸離也不意外,雖然現在成績出來了,但是還要經過一次殿試,所以本質上說大家都還是對手。而且名次越是靠前的人之間的競爭就也是激烈。甚至就算入了官場,誰又知道政見是不是相合呢?第一次見面,不聊些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難道還有人聊理想抱負么?在場的都是精英,誰都不傻。
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圍觀陸離和百里胤對弈。旁邊的孫維突然笑道:“說起來,咱們這一屆的座師是禮部尚書吳大人。”
“那又如何?聽說吳大人快要致仕了。”旁邊,莫涵問道。每一屆會試的主考官,上榜進士們稱之為座師。古語有云,天地君親師,讀書人重師恩,即便是這個座師根本就從未教導過他們,卻也有著師生的名分。因此在朝堂上,極少有人會跟自己的座師對著干。這樣的人很容易招惹非議。而一個快要致仕了的座師,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將來在朝堂上少了這么一個無法甩開的牽扯。壞處是,對剛入朝為官的進士們來說,也就少了一份依靠和幫助。
孫維搖頭,笑瞇瞇地道:“聽說啊,吳大人家中有個如花似玉的孫女兒尚且待字閨中呢。長安,華,少雍,還有公明啊,你們可要小心了。”
自古以來科舉就流行“榜下捉婿”,其中特別是前四名,狀元榜眼探花傳臚,只要年齡才貌合適,都是京城的達官貴人們喜愛的女婿人選。百里胤無奈地嘆氣道:“孫兄別開玩笑了,在下小女今年都八歲了。”百里胤今年二十五歲,若是十五六歲成婚,如今兒女也確實該是這個年紀了。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最年輕的張漸和陸離,張漸摸摸鼻子道:“在下雖然尚未成婚,不過…在下已經有未婚妻了。”
陸離更是淡定坦然,“在下成婚兩年,有一…女。”
原來大家都是有主的了啊,眾人面面相覷只得無語失笑。
莫涵揮著折扇笑道:“唉,你們有了,但是還有人沒有呢。據我所知啊,會試第五,第九,十三以及好幾位都還尚未婚娶呢。”莫涵是京城人士,消息自然靈通。
孫維也想起來了,道:“話說回來,排名第五的趙澤林還是你們臨風書院的吧?我記得他今年已經二十八了啊。”
莫涵輕哼一聲,“二十八怎么了?還不許人家功名未立,何以家為啊?”
“原來如此。”眾人對視一眼,紛紛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曹修十分無語地看著這一群人興致勃勃地說八卦,天之驕子的畫風都是如此清奇么?忍不住也摻了一腳道:“我說,想要捉婿的好像還不止是吳老大人一個啊。還有戶部沈尚書家里,沈小姐可是上雍第一美人。”
“哦?上雍第一美人?”孔聿之有些興趣地道:“如此說來…其實、那個、在下也還未婚娶。”
莫涵震驚,“你都一把年紀了,竟然還想騙婚?尚書大人可不是好惹的。”孔聿之都二十四歲了,這個年紀還沒成婚,誰信啊。孔家可不是一般人家,只怕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該訂婚了。
跟孔聿之算是同鄉的張漸卻道:“孔兄還真的沒有騙你們。”眾人連忙細問,原來孔聿之這人的命數也算是奇葩。原本打算十八歲考上鄉試便成婚,不想婚期未到祖父就死了,于是孔聿之只得守孝一年,守完了祖父的孝,母親又死了。于是又守孝三年,連科舉都錯過了。不然上一屆孔聿之就該上榜了。守完了三年母孝總該順利成婚了吧?誰知道成婚前半個月,他的未婚妻又病了,沒過多久就一命嗚呼。所以,雖然孔聿之已經二十有四,卻還真的沒有成婚。
這么不幸的消息,自然沒有人拿來調侃他。孫維拍拍他的肩膀嘆道:“別聽曹思賢和莫華胡扯,那沈家的千金就算再怎么國色天香也不能惹。他們坑你呢。”
孔聿之不解,“這是為什么?”
孫維嘆氣道:“沈家姑娘之前與柳家十三公子準備議親,后來又因為圣旨賜婚算了。如今陛下取消了柳十三和高陽王府小郡主的婚事,柳家和沈家還不定怎么樣呢。”更何況,外面分明傳沈家千金和穆家大公子關系不淺啊。夾在柳十三公子和穆家大公子中間,就算孔家也是華陽望族,只怕也有些吃不消吧。
孫維拉著孔聿之如此這般隱晦的解釋了一番,孔聿之很是感動,“孫兄,還是你厚道啊。”
孫維嘿嘿一笑,“一般,一般。舉手之勞。”
百里胤捏著棋子道:“我怎么聽說,上雍第一美人兒不是沈家千金了?”
“這個…好像聽說過。不過卻沒人知道是誰,八成也是以訛傳訛吧?”
知道內情地曹修瞥了陸離一眼,陸離正專注地盯著棋局,仿佛沒聽見他們的話一般。朋友的妻子不可以隨便議論,曹修自然也不會多說什么。倒是張漸忍不住道:“你們說,會不會是剛冊封的那位薛修容?柳貴妃專寵二十多年,能分到她的寵還能好好活著,必然是個絕色美人啊。”
“說得也是。不過…似乎沒聽到什么薛修容是絕色美人兒的傳說啊。”
“宮中女眷的容貌哪里能輕易泄露。”
“之有理。”
等到陸離和百里胤一局終了,時間已經不早了,百里胤以一子之差輸給了陸離。看看時間,笑道:“時間不早了,咱們這就散了?”確實是不早了,他們這些外地來得就不說了,家在上雍的這幾位家里還不定怎么著急等著回家慶賀呢,所以大家見見面說笑一番也就罷了,別的事情么,來日方長。
眾人也點頭稱是,紛紛起身往外走去。
一行人說笑著穿過翠華樓后園往前面走去,翠花園的管事也知道這幾位將來必然都是朝堂上的新星,對他們自然都還算十分周到。走到前面入口的時候,正好看到柳浮云負手從外面走進來來。孔聿之幾個都沒見過柳浮云有些好奇地看了兩眼便被曹修和孫維拉到了一邊。
“曹公子?”柳浮云停下腳步看了看曹修道。曹修拱手笑道,“見過柳大人,沒想到今天在這里遇到柳大人。”
柳浮云神色端肅,只是道:“過來走走罷了,還沒恭喜曹公子。這位…便是泉州清籬居士?”陸離其實很好認,身為柳家十三公子,柳浮云自然是知道陸離的年紀的。陸離微微點頭,拱手道:“柳大人。”
柳浮云道:“陸公子不必多禮,以后想必大家都要同朝為官。浮云這廂,就不耽誤各位時間了,告辭。”
“慢走。”曹修道。
看著柳浮云離去的背影,短短幾句話間在場的幾位對他都有幾分好感。但是同樣的,在場的各位誰都不是不懂事只憑好惡行事的孩子。柳浮云,柳家十三公子,不是等閑
人可以招惹的。
“這就是柳家的柳十三?”張漸問道,“看上去倒像是個真君子。”跟柳家的名聲也太不合了。如果是真的,那柳浮云身在柳家就可惜了。如果是假的,那柳浮云也太會演戲了。
曹修笑道:“可不就是浮云公子么?咱們還是走吧,浮云公子來這里,只怕不會只是為了走走。”
眾人對視一眼,齊刷刷地朝著門口而去。
后園里,柳浮云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問道:“十三公子,您今天……”只是專程來翠華樓走走?不吃飯,不喝酒,不會友,連茶都不喝,所以這一趟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柳浮云垂眸,淡淡道:“你看剛剛那幾個人如何?”
中年男子道:“都是青年才俊,不過…比起公子差遠了。”
柳浮云唇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誰比誰差還不好說呢。那里面可是匯聚了這一屆會試,第一,第三,第四,第七,第十一名的才子。就連曹家的曹思賢,都是二十五名。老魏,你可還記得,我當年是第幾名?”
中年男子猶豫了一下,道:“十七名。”在科舉上柳家從來都站不到便宜,即便是柳貴妃撒潑,皇帝施壓,那些朝中的老頑固也硬扛著沒有將柳浮云列入一甲。其實只要柳浮云的名次在前十,皇帝是可以自己覺得殿試的名次的。所以,那些看上去剛直不阿的清流在會試上就直接將柳浮云定在了十名以后。除非考官推薦,否則十名以后的殿試卷子是沒有資格讓皇帝看的。而考官們,自然不會推薦柳浮云的章。所以,柳家人一直為那次的會試感到不公。柳浮云的采就算不是第一,進前十卻是沒有問題的。
柳浮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多想這些事情。沒到科舉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就似乎對科舉很有怨念。但是柳浮云自己并不覺得,一甲和二甲又有多大的差別。他的路已經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順暢不知道多少了,如果這樣還要叫苦,那當真是不知足了。
中年男子反應過來,道:“公子是來見這些青年才俊的?”
柳浮云無奈地嘆氣道:“柳家的子弟不成器,就只能從外面找些人才來了。”
“那公子方才為何不與他們多說幾句?”
柳浮云道:“只是看看罷了,你沒發現么,曹思賢跟我打招呼之后,在場的幾個人臉色都有些變了。他們未必想要跟柳家人打交道。雖然咱們讀書人也是為了功名利祿,但是大多數人想要追求的卻還是青史留名而不是遺臭萬年。”
中年男子不再語,他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安慰柳浮云了。柳家就是這樣的情況,縱然柳浮云想要改變,但是柳家如今卻還不是他掌權,他想要說話也要上面的人肯聽才行。也幸好柳浮云是柳家新一代最出色的嫡子,否則的話只怕早就已經被家主厭棄了。
“那個陸少雍,你怎么看?”柳浮云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向中年男子。柳浮云還專程跟他說了幾句,中年男子自然是記得清楚的,皺了下眉道:“很年輕。”
柳浮云點頭道:“是啊,十八歲的會試第四名。陛下好名,只要殿試發揮正常,陸少雍再進一步到一甲也不是難事。最重要的是,你發現沒有,曹思賢隱約是以陸離為首的。堂堂二品御史大夫家的孫少爺,卻對一個陸家旁支的庶子如此尊重。”
中年男子一愣,“這個倒是沒有注意到。”
柳浮云不以為意,“你沒注意也不奇怪,方才在場的那幾個只怕也沒有人注意到。陸少雍到了京城之后,曹家便一直對他十分禮遇。”
“說到曹家,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中年男子道:“前些日子,聽說曹家的曹禺在泉州做了一件大事。”
“嗯?”柳浮云挑眉。
中年男子道:“曹禺這兩年在泉州一直不溫不火的,不過幾個月前,他突然開始修路了。”
柳浮云蹙眉,“哪個地方官想要政績的時候不做些鋪橋修路的事情?好處沒見到多少,說不準還要增加百姓的徭役,將爛攤子留給后一任。我還以為,曹禺不是這種人。”中年男子搖頭道:“這次不一樣,曹禺修的并不是泉州城附近那些平坦官道,而是將泉州以西幾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原本就有的路重新整修然后連接起來。如此一來,從邊關到泉州的路程幾乎能節省下來一半,而且這不是官道,普通百姓也能走。若是戰時緊急時候,這條路比官道還要近。聽說泉州有幾個地方盛產咱們上雍權貴喜歡的水果,只是地方偏僻無人知曉。曹禺修的路就經過這幾個地方……”
柳浮云沉默了半晌,方才道:“這不像是曹禺的主意。曹家人向來穩重,這樣的事情…成了自然是造福一方,流芳后世,若是不成…曹禺空耗府庫,加重徭役,就算有曹老大人作保也足夠他丟官去職的。”
中年男子道:“只怕是要成了,這幾天西江布政使親自上書朝廷替曹禺說項,希望朝廷能撥一些款,顯然也很看好曹禺做的事情。”泉州是西江的屬地,如果泉州發展好了自然也有西江布政使的一份功勞。
柳浮云垂眸,“曹禺…今年年底就該調動了吧?”
中年男子點頭,道:“確實,不過如果為了這個事情,西江布政使可能會多留他一年也不定。畢竟中途換人許多事情就麻煩了。等到這件事完了,曹禺的功勞自然會更大。就算晚一年升職也是劃算的。”
柳浮云負手前行,思索著道:“我們的人…有沒有能夠接替曹禺的?一定要能認真做事的人,柳家那些人就不要了。若是曹禺做得好好的,我們接手之后反倒是一團糟,那就露臉了。”
中年男子一愣,隨即眼睛一亮,“公子是說……”很快又有些暗淡下來了,“泉州那地方,只怕沒有幾個人愿意去。”即便是他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肯踏踏實實做事的人有幾個會心甘情愿的投靠柳家?這也是柳浮云感到柳家急需人才的原因。依附柳家的人很多,可惜能用的人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