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望溝蜿蜒向秦嶺方向蔓延,南原雖看起來平整一片,然不時會出現一些較小溝壑需要避開,還有些漢城與唐城的廢墟,都成為當地屯堡軍堡的一部分。
眾人策馬奔到原的南端,遠望溝斜斜向西延伸,與禁溝,還有至少十數條溝壑交叉錯落,在西南處形成一片非常復雜之地。
站在溝邊,此處溝底落差相對平緩,更多的,是那種天然梯次防御地形,便若一大塊一大塊的梯田。
每塊“梯田”還豎坡陡峭,幾乎都是九十度,高度從一丈、半丈到二三丈不等,這種地形,也很利于防守。
眾人目光越過溝地,往東南方向看去,溝上方一個大原,分布一些屯堡。再往那原東南過去幾里,過一條當地人稱為斜溝的大溝,是一片更大的原,上有代字營等衛所屯堡。
“我師可在代字營布置兵馬,賊若攻遠望溝此方,我師便可居高臨下,攻其后翼,亂其兵馬。”
一幕僚提出建議。
孫傳庭有些心動,但最終還是搖頭,在那方布置兵馬,攻其腹背,這想法很誘人,然大戰一旦進行,那方兵馬卻很難與這方主力呼應,孤軍在外,變數太多了。
流賊發現這只軍隊,定然不容坐視,說不定會越過斜溝,攻其側翼。若連斜溝也要防守的話,那需要兵力就太多了,還不如集中力量,專守遠望等溝。
很快孫傳庭就作出決斷:“數日之間,遠望溝東面所有屯堡衛所盡撤。免得為賊所用。”
“禁溝!”
孫傳庭等人又往西而行,最后看著面前的深溝,便是名聞千古的禁溝了。
這條長幾十里的“封鎖壕”完全阻斷東西通道,溝又深又闊,黃土壁立,雜樹野草橫生,平緩之處頗少,其與潼溝還形成的一條又長又窄的原,稱為通洛川。
上方峁梁一個個烽火臺屹立,溝底關鍵之處。還有著一個個城堡。駐兵百人到三百人不等,甚至城墻與兩邊原上火路墩相連。
身旁幕僚贊嘆,禁溝與十二連城之險要堅固。
孫傳庭卻皺眉良久,這些火路墩與堡壘不可謂不森嚴。然巡視陶家莊給他帶來了陰影。若還是當地衛所兵駐守。極有可能會被賊一鼓而下,所以必須通通換人。
那方溫士彥與吳爭春等人交頭接耳,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擔心不無道理。歷史上白光恩守禁溝與通洛川,就是被李自成一鼓擊潰,西原上的高杰還嚇得立時便逃,他們潰兵逃入南水關,被闖軍趁勢追入,潼關城破。
城堡是否堅固,與人有著密切關系。
果然眾人從南原西下禁溝底一堡,守堡一百多兵,竟不到十個人,還是那種老得走不動的人,問起該堡把總去哪了,那幾人只知道叩頭,歷屯代代,他們軍話也變成鄉音土語,孫傳庭聽都聽不懂。
還是張爾猷尷尬,那把總帶著兩個家丁,到蒿岔峪口做買賣去了,有些洛南、商州的商客會翻越秦嶺,到潼關做些營生,蒿岔峪口是許多商客所行之路,因此關口上有些店鋪,那把總……
“張爾猷,立時將此獠捕來,斬首示眾,以正軍法!”
孫傳庭厲聲喝道,他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再也忍不住胸口怒火。
張爾猷咬了咬下唇,拱手道:“是!”
身旁幕僚個個神情嚴肅,吳爭春等人也不語了,陶家莊那千總還在堡邊鋤地,這把總卻擅離職守,跑到遠遠的峪口去,在這種大敵就要來臨的背景下,沒有活命的理由。
此后孫傳庭寒著臉,一不發,只策馬溝底行走,眾人跟隨而行。
谷勢壁立,灌木叢藤,處處都是,若有走過函谷關的人,此時便有置身函谷古道感覺。
不過禁溝底頗為平坦寬闊,有十余丈左右,蜿蜒溝水緩緩流過,水邊頗有不少麥地與菜地,就算禁止在溝底開墾,生計面前,所有的禁令都是空談。
孫傳庭冷著臉,又經過數個關卡,又有數將要掉腦袋,張爾猷也不再說什么,自己已經三令五申,招集守官議事,強調防守之重,他們不當一回事,失去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看禁溝防備松弛,身邊各人卻是心情沉重,若不是實地驗看巡視一番,禁地成了通途,流賊包抄了西門,潼關將有被孤立的危險。
很快,一行人到了溝口位置,此處溝勢突陡,禁溝水湍流直下,飛沫四濺,好似白練高掛,然后在下方形成一個深潭,潭邊綠樹成蔭,卻是本地一個有名的景致,禁溝龍湫。
但孫傳庭等人哪有心思看?他們從小路下了溝,到了南原的西面下方,再看那原,一片連綿山嶺似的,只有一些小道從原上西下。
有潼溝水過來,與禁溝水匯合,形成潼河,然后流向南水關,潼河西岸不遠便是鳳凰山。有城墻從南水關延伸過來,沿著鳳凰山蜿蜒,最南端有一個樓臺,厚實高大,離通洛川極近,就在潼河邊不遠。
該樓臺便是石門關,西端又有城墻與西門相連,上面還有著一個個敵臺,與通洛川一起,形成了兩面的火力打擊地點。
眾人看著潼河與那石門關,一幕僚說道:“從南原下來不易,且賊攻南水關,要小心石門關守軍攻其后腹側翼。賊攻石門關,通洛川守軍,亦可攻其側翼后腹。禁溝與石門關不失,流賊便不能抄到西門。”
孫傳庭點頭,禁溝與石門關不失,賊兵又
如何敢在關前運兵運糧?不說道路問題,就是守軍趁其不備,突然抄其背后。僥幸過去的一些賊軍,也成了無根的浮萍,這便是重要關口的作用。
有城墻相連,從南門與西門調兵到石門關還容易,流賊想渡過潼河,拐過這個地方,面對兩翼的火力打擊,將負出慘重的代價。
而且從通洛川西上西原,在各緊要路口還有著關口,與整個潼關一起。形成嚴密的防線。
雖遠處有橋。眾人還是策馬過去,潼河寬在百步,此時也不深,只到人的腰側。策在馬上更淺。
到了對岸。離河數十步就是城墻。完全處于上面守軍的打擊范圍。往南看去,眼前這谷地便是潼溝,長度與禁溝差不多。寬度則在二百多步,溝上去就是西原。
孫傳庭等人往南行了一會,眺望一左一右的通洛川與西原,二原上皆是火路墩與城堡密布。
他們隨便選了一控制路口的小堡進去,讓張爾猷松口氣的是,該堡千總倒在關內,雖事實上他正與部下興致勃勃的打馬吊,這也是他的生財之道。
總督突然來臨,嚇了他一身冷汗,此人還算“盡忠職守”,免于了掉腦袋的危險,不過孫傳庭一聲不響過了堡去,還是決定換了他,當地衛所兵不能用。
過了小堡,后方是一條上原小道,蜿蜒曲折,溝溝壑壑邊滿是麥田,稀稀拉拉長勢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一行人上了西原,與南原一樣的平坦廣闊原地,分布了一些城堡村落。隨后不久眾人眼前一亮,他們看到了渭河,還有面前幾個高低落差不一的原。
這些算是潼關城的附郭之地,各原上人煙稠密,屋舍建筑,一直蔓延到西城腳下。城內建筑,也是歷歷在望,西門樓,北門樓,盡在眼中,還看到了黃河。
沿著渭河邊的大道上,行進的士卒潮流,紅色的洪流,正往潼關城不斷逼近。
站在原邊眺望,孫傳庭深深呼了口氣,他對自己道:“自己一定會守住潼關,護住陜西!”
……
當晚,孫傳庭又顧不上疲憊,在行轅內,與眾官將,眾贊畫徹夜議事。
他的總督行轅,就設在麒麟山上,靠近上南門那邊,此處有正樓、箭樓多間,山原上,又樓臺,兵營,廟宇眾多,更居高臨下,視野遼闊,作為行轅重地,再好不過。
離凌云門不遠的一座城樓,“三軍司命”大旗高高飄揚。
此時上下三層燈籠高照,贊畫幕僚來來往往,最頂層上,雇傭軍營部贊畫們,個個忙著掛地圖,擺沙盤,將此地部署成指揮部的樣子,底下二層,也各有司職。
看著雇傭軍忙忙碌碌,吳爭春,高尋,溫士彥等人也是交頭接耳,孫傳庭突然有種插不上手的感覺。
他看著贊畫們忙碌,依地圖標記,將抬來的各類沙盤不斷拼接成形,然潼關附近的地形,就出現在自己眼前,特別以今日巡視過的遠望溝,禁溝等詳盡精細,便若山川河流,濃縮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