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眼睛習慣性的瞇起,李邦華這句話頗為險惡,一句話里面多少個坑。
而他隨口一句話,便是如此的刁鉆陰狠,由此可以看出這些身居高位,甚至入內閣者,智商上都是絕智之輩,只可惜多用在了無謂的爭端上。
這樣的人彼此惡斗起來,對朝政的損害是非常大的,也可以解釋明末朝堂為何亂象紛呈了。
他緩緩站起來,看著李邦華,眼中頗有怒其不爭之意,他搖頭道:“邦華公啊邦華公,你讓我很失望,你知道嗎?”
他從位上踱下來,背手看著李邦華,斥道:“論年紀,你可以做我爺爺了,怎么還如此不成熟?連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都不知道?你張嘴就來,什么都敢說,就沒想過后果是什么?”
他對著李邦華怒斥:“如此說話不經頭腦,只徒嘴皮子上痛快,你被貶來宣府鎮,實在是咎由自取!真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邦華被王斗劈頭蓋臉一陣教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更兼王斗口氣有若自己祖宗,自己若他的兒孫輩,站立當地只是哆嗦,他漲紅了臉,良久才嘶聲叫道:“永寧侯是在污辱下官?下官一腔碧血……”
“碧血不碧血誰知道?”
王斗毫不客氣打斷他的話,喝斥道:“上天罰行不罰心,評判一人種種,不是看他說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你說碧血就碧血了,我怎么知道你內心在想什么?”
他說道:“再說了,僅僅有碧血就夠了嗎?你身為大臣,有沒有想過自己責任是什么,是國家社稷,還是個人清名?還是說在你心中,個人名位比國家社稷還重要?”
他說道:“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方才那類話,是你該問的嗎?早在朝中時。你就逼得陛下與諸公下不了臺,只得將你貶來。你現在又來這一套,你想干什么,你又能干什么?”
他說道:“是不是我回答不和你心意,你就要跑到墻那邊去撞柱子?然后得到別人幾句夸贊,李公真乃忠臣也,怒斥賊子而亡,更沉重打擊了王斗賊子的囂張氣焰!然后呢。然后就沒有了,局勢原來是怎么樣,后來還是怎么樣!這就是你的為臣之道,一心只想搏取直名。就沒有考慮過國家社稷會怎么樣?李邦華,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王斗又是一陣暴風驟雨似的喝斥,罵得李邦華腦海中麻亂一片,他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讓朱之馮與衛景瑗也是呆若木雞。王斗振聾發聵的聲音,在他們耳邊回蕩,拷問他們的內心,鞭撻他們的靈魂。
紀世維是見識過王斗伶牙俐齒的,還好。王樸與杜勛則是驚訝地看著王斗,表情怪異。
鐘素素抿嘴一笑,高史銀看著王斗,心想:“我靠,論起嘴皮子,大將軍比秦先生與葉先生還要利索,這就是傳說中的文武雙全?”
看李邦華哆嗦的站在當地,王斗繼續喝斥:“有道是實干興邦,空談誤國!什么叫空談誤國?就是你這種!說話不過腦子,張嘴就來,從來不想想后果是什么!你是痛快了,留下爛攤子誰來收拾?難聽點,你這種行為叫嚴重的不負責任,又叫沽名釣譽!”
他說道:“你要親賢臣,遠小人,又說我盡用屑小之輩,置大賢于不顧。如果大賢都是你這種人,我寧可不要!我寧可要幾個會干實事的小吏,也不要一大把你這樣的清流大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便是杜勛杜公公,也比你們這些人來得會做事!”
杜勛想不到王斗發怒如此可怕,辭滔滔不絕,犀利如刀,坐在位上,有點噤若寒蟬的樣子。
又聽王斗提起自己,一種榮耀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摸頭笑起來,對身旁宣府巡撫朱之馮道:“侯爺真是過譽了,如此夸贊咱家。”
朱之馮本來起身下位的,不知不覺,又回到自己位子上。
聽到杜勛的話后,才回醒過來自己在哪里,他臉色難看的哼了一聲,懶得理會得意洋洋的杜太監,不過看著堂中的王斗,不是沒有若有所思,心有所感。
王斗最后怒道:“窺一斑可見全豹,現朝堂之上不是尸位素餐之輩,貪污受賄之徒,就是如你般腦子不轉彎,盡是一根筋的家伙。王某可以想象,大明形勢,以后只會更加惡化下去,陛下苦也!”
李邦華心火沸騰,五臟六
腑跟油烹似的抽搐,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哆嗦不停。任官數十載,從未被如此尖銳喝斥過,還是毫不留情,絲毫不留臉面余地。
就算有,也是自己喝斥別人,輪到自己,才知道這么難受。
特別在王斗口中,甚至連自己一向鄙視的閹人都不如?
他哆嗦著,艱難道:“永寧侯下官不……不負責任……又是沽名釣譽之徒?”
王斗看著他,拖長聲音道:“你說呢?你自己認為呢?”
數十年的修身養性,終于讓李邦華情緒略略平復,他梗著脖子,最后嘶叫出聲:“下官自認一片丹心,無負皇恩,無愧大明江山社稷,無愧……”
王斗冷冷道:“我說了,上天罰行不罰心,認為不認為不重要,關鍵看行為!你自己說說,你的行為,在內閣中,還有剛才在堂中,是與國有利的,還是有害的?”
他嚴厲喝道:“你名氣是撈到了,但留下的爛攤子誰來收拾,是你嗎,不是!是陛下,紫禁城里的皇帝!你還說沒有負了皇恩?或是說自己清名第一,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皇帝也只是自己搏取名聲的臺階工具!”
李邦華腦海中又是麻亂一片,眼前對手是如此難纏,話語尖銳森寒得令人恐懼,他極力組織語,終于被他想到一點:“永寧侯還未回復下官方才之。”
王斗笑了起來:“不要跟我來轉移話題這一套,太低級了,太小兒科了。都是王某人玩剩下的。”
他慢慢收斂笑容,看著李邦華道:“不過,邦華公。我可以遺憾的告訴你,想讓我回答這個問題。你現在資格還遠遠不夠。你我并不熟,我又沒有看到你的才華,看到你的價值,你更未得到我的尊重,所以這種高層次的、剖腹挖心的、核心戰略級的話題……”
他瞥了李邦華一眼:“你何德何能讓我給你答案?”
李邦華腦中嗡嗡的一片響,臉上都青筋暴起,耳邊回蕩的。便是“不夠資格、何德何能”幾個字。
就聽王斗繼續道:“曾經有一個人若問我此話,我會回答他,可惜他已經死了。”
他眼中閃過追思與悲傷之意,然后看向李邦華。冷然道:“還有,你問我一大堆,我來問你,當然,你可以不回答。我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