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除了這些事,這些天他們在鎮內行走,一路情形,倒讓各人大開眼界。
宣府鎮已經非常繁華,京師雖大,然乞丐滿地,流民滿街,到處是餓死倒斃的人群,特別垃圾處處,土灰滿城,這里卻是生機勃勃,充滿生氣與活力,特別臉色紅潤的人到處都是。
而且這里的百姓,怎么說呢?
總讓人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或者說他們身上有與眾不同的氣勢,那是一種自信與昂揚交雜的氣勢,個個走起路來也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渾然沒有李邦華往常所見那種麻木,卑微,畏懼與憐苦。
似乎這里人等,上上下下,都懷有一種希望,或者說懷有一種夢想。
李邦華仔細觀察著,進入宣府鎮后,寬大的沙石路面就非常平整,主干道上,還混有一些石灰泥水,一直向遠方蔓延過去。
雖然道路寬闊,可使數輛馬車并排行走,但卻實行著一種當地人稱為“交通規則”的行駛方式,左來右往,車馬再多,也無需避讓,更不會擁擠,顯得井然有序。
沿途屯堡村落密集不斷,而且規劃井井有條,沒有絲毫雜亂。
這些聚居地也處處可見繁華,各類商鋪鱗次櫛比,百姓與商人往來不斷。真是雞犬相聞,人煙茂盛,便若這里非大明之地,而是另一個沒有災禍,沒有戰亂的美好國度。
李邦華還觀察到一點。這里干旱現象并不比京師各處為輕,但處處卻有著完備的水利。特別灌井水車云集,可以保證糧食的收獲,這讓李邦華凜然他們基層的組織力度。
其實天災歷朝都有,大明初期、中期,各樣大災也屢見不鮮。特別萬歷年間為重。但最終都挺過去了,便是那時基層組織力量還在,朝廷中樞也有著執行能力。
但因為里甲制廢弛,特別張居正改革后折糧為銀,全大明里甲長皆成賤役,地方變為士紳把持,造成真正的皇權不下鄉。府縣以下全為鄉間自理,無政府主義橫行,這才是財政破產的真正原因。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隱隱明白這內中積弊,然要回頭,現在已經不可能。
種種路上情形,也讓各隨員部眾看得嘖嘖稱奇。早聞宣府鎮繁華。親眼看見,遠比想象的要富裕繁盛得多。
特別這里的安寧讓許多人砰然心動。
或許一行人中,許多人生活要比這里普通百姓為好,但那種安全感,是別處遠遠不能獲得的,怪不得那么多人對宣府鎮向往。將自己族人不斷移居過來。
李邦華神情更為鄭重,心想:“此乃王霸之業也!”
特別讓他心驚的是。此處武風極盛,很多路人行走的人多有佩帶刀劍,然他們并非生員秀才,也非巡檢兵丁,只是普通百姓罷了。
雖然大明朝,還有歷代漢家皇朝默許百姓擁有五兵,只盔甲、長槍、勁弩、強弓等不得擁有,但其實還是一種潛規則,沒有王斗這樣公然許可的。
這豈不是說,王斗若有異心,只需登高一呼,再增數萬強軍只是輕而易舉?
李邦華還聽說了,宣府鎮內許可百姓購買或擁有火器,靖邊軍最顯著的標志就是銃炮犀利,果真如此,他們入伍之時,甚至不需要多少訓練,就可以成為精良銃兵。
這是何等驚人的事?李邦華越想內心越是沉重!
……
這日車馬儀仗走到懷來城,懷隆兵備道馬國璽率官員出城十里相迎,更隆重設宴款待,并送上儀金什么。
其實早前車馬走過榆林堡時,延慶州知州吳植,南山路參將俞桂,陵后總兵陳
九皋,多少也有送來儀金,雖然不多,但足以讓人熱淚盈眶了,終于遇到自己人了,還是自家人好啊。
按照舊例,欽差下來,隨員一路勒索地方只是等閑,巴結的官員更是如潮而致,到宣府鎮這么憋屈的事情,眾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好在宣府鎮還是有忠義之士的,不象王斗那一派,如此的無君無父。
便是李邦華,也是一陣感動,雖然他仍然不收錢,婉拒絕了各方儀金,但眾人的心意,還是讓他感覺到了尊重,這才是朝廷大員該有的體面。
禮不可廢!我不收錢,這是我的風骨,但起碼的尊卑體統,又豈可不要?
王斗畢竟是小兵起家,粗野無行,這底蘊,就是差了。
當然,他自己不收錢,但底下人收錢,就很難管到了。
特別隨行幾個太監與錦衣衛,只是考慮到李邦華欽差身份,朝中派人護送罷了,并不怎么將這個棄員放在眼里。
現在宣府鎮的舊官體系,其實說沒錢沒錢,說有錢還是有錢的。
宣府鎮的民戶人口持續流失中,余下越多的人,也申請改為軍戶,馬國璽等人要交稅,全要看王斗的臉色,看他是不是會轉一點錢過來,否則,他們哪有稅糧上交國庫?
朝廷對這些官吏糧餉的發放,也是時斷時續,若靠朝廷的俸祿,他們早喝西北風了。
好在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很多官員仍然“寧死不屈”,便若吳植,強硬與王斗對抗到底,只是他的家人族人,已經紛紛轉入王斗體系了,最少拿在手上的,也是一個歸化籍。
然后他們開店設鋪,倒也每日錢糧進項不斷,當然,他們的店鋪必須要交稅,開始各人不愿,日子久了,也習以為常了。
畢竟連王斗自己都要交稅。足以堵住很多人的嘴,而且他的收稅部門太利害了,還是民政司,現在是部,唯一可以擁有武裝的部門,稱之為稅警。真是如狼似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