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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懸日 > 第49章 P第章 孤獨告別

                第49章 P第章 孤獨告別

                出來時,他對蘇洄說,“謝謝你陪我,這里沒有好一點的酒店,先將就一晚,明天晚上應該就可以回去了。”

                蘇洄點頭,他小心地詢問,“今天可以抱著睡覺嗎?”

                寧一宵像是覺得他有點可憐,眉頭蹙了蹙,點了頭。

                得到允許,蘇洄才擠到他的那張床。只開了一盞臺燈,蘇洄擁抱著寧一宵的不安和脆弱,小心呵護。

                躁期克制住自己的表達欲其實非常困難,蘇洄花了很長的意志力讓自己安靜,安靜地陪伴寧一宵,生怕讓他更難過。

                寧一宵把頭埋進他胸口,呼吸聲很沉。就在蘇洄抬手要關燈的時候,他制止了。

                “不要關。”

                寧一宵出聲后,沉默了幾秒,輕聲開口,“蘇洄,我媽走了。”

                “她被燒得幾乎認不出來,但是我看到了她的手,她有一只手只有四根指頭。”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蘇洄的心完全地碎了。

                除了抱住他,蘇洄發現自己給不了寧一宵更多的安慰,說不出會令他開心的話,也做不了任何令他感到溫暖的事。

                這感覺很痛苦。

                寧一宵也不再說話了。這一晚他們都幾乎沒有睡,蘇洄在夜晚快要結束的時候入眠,只睡了十幾分鐘,但卻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是灰暗的,又很真實,和今天發生的事大差不差。在他的視角里,自己好像消失了,只有寧一宵從公交車上下來,沿著灰色的人行道向前,進入一扇冰冷的門,門里的人告訴寧一宵,需要他辨認某個人。

                于是寧一宵進去了,那個房間門好冷,凍得蘇洄渾身難受,他看到一個人躺著,被蒙上白布。寧一宵伸出手,拉開布料。

                死去的人是蘇洄自己。

                他忽然間門驚醒,額頭都是汗,一側頭,床上已經沒有人。蘇洄坐了起來,就在這時,房門從外面打開,寧一宵走了進來。

                他手里拿著一小袋包子,冒著熱氣,自己已然換上了一套新的衣服,全黑色。

                蘇洄的心還在猛烈地跳動著,很不安,他慢吞吞穿著昨天的舊衣服,深綠色衛衣、明亮的藍色外套,一件件往身上套,然后手忽然一頓,他意識到很不合適,有些無助地看向寧一宵。

                “我……我沒帶黑色的衣服,你還有嗎?”

                寧一宵搖頭,“沒關系,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她不會介意的。”

                這句話令蘇洄更不好過。

                他什么都吃不下,為了讓寧一宵舒服點,還是強行塞了一個包子,在搖晃的公交車里,發酵得愈發反胃。

                一切都快得好像在趕時間門,是蘇洄經歷過最快、也最沒有儀式感的葬禮。他們去了殯儀館,遇上同一時間門來火化的另一家人,他們有許多人,每個人都很感傷,哭紅了眼。

                襯托之下,寧一宵看上去冷漠又孤單,安靜得如同局外人。

                蘇洄并不是第一次來殯儀館,十幾歲的時候就守過靈,來到這里,他反而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省略了被放在棺材里的流程,他們只是等待了一段時間門,然后工作人員出來,給了寧一宵一小罐骨灰。

                人類真的好輕,蘇洄想,無論是死去還是活著,放到整個宇宙,都不如一粒塵埃,說消失就消失了。

                “我想帶她回村子里。”寧一宵說,“你可以在這里等我,或者……”

                “我要跟你一起去。”蘇洄很堅決。

                車程三小時,大車轉小車,寧一宵將骨灰盒放在一個密封的袋子里,始終抱在懷中。

                中途,警察給他打來新的電話,告訴他可以取他媽媽的遺物,也可以郵寄,寧一宵選

                擇了后者。

                他不知道遺物有些什么,也不太想看到。

                車窗外像是快要下雪,但始終沒有,抵達村口時,外面飄了一點雨。外頭很冷,蘇洄把自己灰色的圍巾取了下來,強行給寧一宵戴上。

                村子里很靜,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惡都藏得很好,如同從來沒發生過壞事,一切都平靜祥和。

                這是寧一宵自考上高中后第一次回來,感覺好像變了許多,但又和記憶里沒有太多偏差。

                蘇洄跟在他身側,一路沿著石子路朝里走,這里每家每戶的房子并沒有挨得很近,大多散著,不遠處就是大海。

                寧一宵其實想過,蘇洄那么喜歡海,一定要帶他去看漂亮的海,但世事弄人,沒想到第一次和他來海邊,還是這個地方,像命運無情的閉環。

                憑著記憶,他回到和媽媽居住過的房子里。這座房子變得比記憶中還要破,瓦片已經掉了很多,石頭墻上還遺留著討債人潑的紅油漆。

                過去家里的鑰匙早就被他丟了,但寧一宵猜想媽媽或許會像過去那樣,在門口的魚桶下面壓一把備用的,于是他蹲下去,摸了摸,果不其然。

                正當他站起來,要開門的時候,一個年紀很大的女人路過,頭發花白,手里抱著一大盆風干的梭子魚。

                “哎!是小宵吧!”

                寧一宵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只看著,沒回答。

                “真的是,長這么高了,好久沒看到你啦!”她湊近些,臉上帶著笑,“前幾天你媽媽還回來了一趟呢,真是巧,你們現在都還好吧。”

                蘇洄愣了愣,看向寧一宵,只見他靜了片刻,淡淡回了句,“挺好。”

                對方見他并不熱情,也沒說太多,拉了幾句家常便離開了。

                寧一宵推開門,門框落下許多灰塵,他揮了揮手,讓蘇洄進來。

                房子里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到處都是灰塵,想想也是,她消失也有三年了。他收拾了一個椅子出來,用紙擦了好幾道,確認干凈了,才讓蘇洄坐下。

                蘇洄還想跟著他轉,但被他摁下來了,“乖,我知道你很累了。”

                說完,寧一宵走進了廚房,他覺得很奇怪,照之前母親節儉的習慣,只要不在家,一定是斷電的,為什么現在廚房的燈一打就開。

                廚房的東西都很舊,電器也一樣,冰箱是快要被淘汰的款式,發著很重的運作噪聲。

                冰箱也通著電。

                寧一宵走過去,將冰箱打開,上面什么都沒放,空空如也,他彎腰,打開下面的冷凍室,拉開第一格,忽然愣住。

                里面裝著一個白色塑料袋,上面貼著紙條。

                寧一宵拿出來,打開,發現里面放了滿滿當當的元宵。

                他拉開另一格,同樣裝著一個大袋子,貼著,第三格是。

                是寧一宵最喜歡的三個口味。

                像是存在某種心靈感應,坐在外面的蘇洄忽然跑進來,問“怎么了?”

                寧一宵說“沒事,突然發現我媽在冰箱里凍了元宵。”

                他轉過身,在廚房里找出碗筷,連同鍋一起洗干凈,燒了水,邊做事邊說話,語氣很平靜,“我媽會燒的菜其實不是很多,尤其不太會做海鮮,怎么做都很腥,我不喜歡吃。”

                “但是她很會包元宵,還有人夸過,說她做的元宵比外面賣的還好吃,我也很喜歡吃。每次我不開心,或者考得很好的時候,我媽就會給我煮幾顆元宵吃,有時候是油炸,怎么做都很好吃。”

                水開了,他挑了幾個下進去,蓋上蓋子,背對著蘇洄,盯著墻壁上的污點。

                “我一直覺得,人活著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自己在給自己找意義。比如我,我想出人頭地,想逃離他們,想獲得成功,最好是很巨大的成功,來證明我存在的意義。

                而我媽,她一輩子的意義就是為了我的親生父親,為了證明自己愛他,可以愛他一輩子,所以一輩子都很苦。”

                蘇洄走過來,從背后抱住了他,“寧一宵……”

                寧一宵忽然笑了,“其實我真的很討厭這個名字。很小的時候她就告訴我,我的爸爸是個特別好的人,她真的非常愛他,可以為他拋棄一切,哪怕只和他度過一個夜晚,也覺得這輩子很值得。寧一宵,一個夜晚,是不是很諷刺?”

                所謂的“特別好的人”,卻毫無留戀地拋棄了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

                蘇洄在他背后安靜地落了淚,他想說不是只有一個晚上,他們都不是。

                水里的湯圓浮浮沉沉,寧一宵摸了摸蘇洄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將湯圓盛起來,一人一碗,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安靜地吃。

                剛吃了一口,寧一宵被燙到,然后哭了。

                他哭得像孩子一樣,被蘇洄的懷抱收留。

                很突然的,寧一宵想到昨天警察說的話。

                他說火災事故發生前,隔壁鄰居曾經聽到過兩人爭吵,矛盾的焦點就是寧一宵,繼父曾拿他的前途和畢業作為要挾,要求母親找他要錢。

                不到一周,就出了事。

                就在他真的要出人頭地的時候,就在曙光降臨的前一秒,媽媽還是走了。

                直到這一刻,寧一宵才沒有懷疑母親對自己的愛,如果不是為了他落戶,她沒必要和張凱結婚,沒必要一定要替他找個父親。她或許也沒想過,一開始老實憨厚的張凱會變成魔鬼。

                就像她怎么也想不到,人生的盡頭,她依舊沒有等到自己愛了一輩子的人。

                寧一宵很后悔,非常后悔。

                自己不應該因為覺得被拋棄,而真的放棄去找她,明明就躲在同省的一個鎮子里,挨個挨個找,三年的時間門,應該可以找到。

                但真的想躲起來的人,總有消失不見的方法。

                媽媽美得像一個彩色的泡沫,在黑夜里舞蹈,破碎于天亮的時刻。

                臨走時,寧一宵帶蘇洄去看了海。

                那天的天色差得就像死透了的藍圓的背,黑壓壓一片,透著詭譎的藍。

                他告訴蘇洄,“她之前說,如果她死了,要我把骨灰撒到海里,這樣她就會飄到很遠的地方,海是流通的,她會慢慢地去到世界上每個角落,或許會見到她想見的人。”

                寧一宵并不相信,但還是照她說的做了,揮灑的時候,連風都助力,帶著她的塵埃向遠處飛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說我帶著我喜歡的人來看你,你可以放心了。

                然后,他又說下輩子還是別做我的媽媽了,別等了,做個幸福的人吧。

                結束后,寧一宵轉過身,擁抱了蘇洄,海風幾乎要將他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蘇洄,我快過生日了。”

                “我知道。”蘇洄抬頭,大著膽子親了一下他的下巴,“12月24號。”

                “你怎么知道?”

                蘇洄眼睛很紅,但還是很漂亮,“我看過你的簡歷,就記住了。”

                他很緊密地抱住寧一宵,“十二月已經到了,你想怎么過?”

                “不知道。”

                寧一宵其實從來都不喜歡過生日,因為他一直希望自己不被生下來,希望自己不存在。

                但現在,他想,或許媽媽真的無處不在,如果她看到自己快樂地度過一個生日,大概會很欣慰。

                而且現在不一樣,他遇到了蘇洄,也慶幸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你送我一個生日禮物吧。”寧一宵抵上他的額頭,“我想要。”

                發生巨變的兩天里,蘇洄終于鼓足勇氣,吻了他的嘴唇。

                “嗯,我給你做很棒很棒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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