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朔風割面,檐下冰凌垂垂如倒生筍芽,村口磨坊卻蒸騰出暖熱人氣,白氣彌散,豆香裹著歡聲笑語,彌漫開來。
許薇意挺著肚子,扶著磨坊門框,迎風立著。
她面頰被寒氣刺得泛紅,恰如凍僵的蘋果,又裹著霜雪下那種沉甸甸的、溫潤的亮色。
“許大夫來了,快進來坐。”王嬸瞧見門口的她,招招手讓她趕快進來。她只微微側頭,輕撫隆起的腹上那厚實的襖子,聲音輕,卻帶著喜氣:“已經開始磨了嗎?好濃郁的豆香!”
說著,她側身擠入人堆,看著豆汁沿石槽緩緩流淌,聚成淺白的溪。
一旁王嬸子眼見,見許薇意靠近,忙不迭的遞上一把飽滿的黃豆:“來,添豆添福氣,來年的娃娃也壯實!”
薇意一笑,便去夠那磨眼兒,無奈肚子頂著磨盤,手臂伸展不得。她的指尖徒勞地在冰涼的磨盤邊緣劃動,腹中那條小生命似乎也感知了母親的窘迫,輕輕踢動一下,提醒她他的存在。
“喲,瞧我這記性!”五爺洪亮的聲音響起,他放下推磨杠子,枯瘦卻有力的手猛地一托磨盤,“喀”一聲,沉重的磨盤竟被他抬起寸許。
王嬸隨即默契地將一塊黝黑的楔木塞入磨盤底下。磨盤穩穩矮了一截,薇意的手終于夠到了磨眼,指尖觸到那冰涼粗糙的石面。
她輕輕舒了口氣,將一把金燦燦的豆子,小心送入那旋轉的、深不見底的磨眼之中。石磨的吟哦聲里,豆子碎裂的微響,如同細碎的生命悄然解凍、萌發。
“五爺,您老這筋骨!”有人笑著贊道。
五爺抹了把額頭的汗珠,重新握緊推杠:“嘿,人老骨頭硬,托個磨盤,正好!”
他那張刻著深深皺紋的臉在蒸汽里微微發光,笑意卻比豆香更純粹。
許薇意指尖的金豆子,與五爺的汗水,一同無聲地滲入那流淌的、濃白的豆漿里——
這豆漿,將凝成豆腐,成為新年里家家戶戶碗盞中的清白與溫潤。磨坊里豆香尚未散盡,祠堂前打糍粑的號子聲又震得枝頭殘雪簌簌。
石臼穩坐中央,新蒸的糯米飯傾入其中,熱氣騰騰,雪白耀眼,如同新雪被暖意喚醒,散發出純粹而柔糯的甜香。
幾個壯漢早已挽起袖管,露出精壯的胳膊,高舉起沉重的木槌。
薇意近前,剛尋得一個矮凳想坐,五爺卻像算準了時辰,又從人堆后頭變戲法似的拖來一張特制的竹靠椅,椅背高聳,恰可撐住她的腰背。他拍拍椅面:“坐這個,穩當!”
薇意感激地笑笑,穩穩坐定。
王嬸遞過一碗豆漿,“來,出鍋的頭一碗豆漿,加了糖的,你先嘗嘗看。”
她接過碗,深吸一口氣,那氣息里滿是豆子的暖甜。
碗沿遞到嘴邊,猛地喝上一大口,“嗯,好喝!”
王嬸笑了,“那你先喝著,不夠來在來倒。”
許薇意抬眸,眼含著幸福的道句:“謝謝王嬸。”
王嬸揮揮手,自己忙去了。
許薇意繼續看他們打糍粑。
“嘿——喲!”漢子們的號子陡然拔高,木槌砸下,石臼中發出沉重粘稠的撞擊聲,“咚!”米粒在重擊下開始變形、粘連。
臼中雪白的米團,在千錘百煉之下,漸漸變得柔韌、光滑、渾然一體,散發出愈發濃郁的、令人垂涎的甜糯香氣。米團終于搗成,瑩潤如玉,柔韌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