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清早才頒布圣旨,故而城中許多百姓,還不知昭明閣與玄察司的具體所在。
“楚大夫不必自謙。”云昭溫聲道,“若想切磋醫術,稍后可到城北昭明閣尋我。”
聽著二人對話,書院師生這才漸漸信服,只是看向云昭的目光仍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
蘇凌岳更是面露疑色,目光在楚大夫與云昭之間來回打量。
蘇驚墨見狀,連忙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大伯難道忘了,今日清早祖父被送回家中時是何等情形?”
他細細講述了今早云昭如何在蘇府查出不妥,又運用府中芭蕉葉等物去除蘇文正腿上尸蠊卵的經過。
蘇凌岳聽得面色數變,氣息幾度起伏。
他本就耳根子軟,此刻聽蘇驚墨一說,當即懊惱道:“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你也不及時告知于我,早知道……”
他匆忙轉身欲尋云昭,卻見她已在蘇文正和蘇驚瀾的引領下,往書院膳堂去了。
膳堂里,云昭一邊抓緊用膳,心中已在盤算著接下來的諸般安排。手頭每一件事都關乎人命,不容有失!而她當下,最缺的就是時間!
蘇文正將她的焦灼盡收眼底。
這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歷經三朝沉浮,雖對突然出現的外孫女充滿好奇,但他更懂得審時度勢,將滿腹疑問暫且壓下,只想盡力輔佐云昭完成眼前要事。
他溫聲開口,聲音如陳年醇酒:“可有什么我等能幫上忙的地方?”
這話問得極有分寸,既表關切,又不越界。
云昭抬眼,目光輕掃整間膳堂,但見學子們大多專注用膳,卻也有不少人時不時朝她投來探究的目光。
她唇角微揚,語帶深意:“蘇山長還是先忙一忙書院的家務事吧。”
蘇文正眸光一閃,立時領會了她的意思。
他輕嘆一聲:“書院共有師生三百七十六名,眼下秋闈在即,若此刻大動干戈,只怕寒了學子們十年苦讀的心……”
“米缸里掉進老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它糟蹋糧食?”云昭放下竹箸,聲音清冷,
“若這老鼠不僅自己吃,還引來外人,往這米缸里投毒呢?”
這話如一塊巨石砸進平靜湖面,不僅蘇文正神色一凜,連蘇凌岳和雙生子都倏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住她。
蘇凌岳眉頭緊鎖:“你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質疑我們書院的師生?”
“難道還能是外人所做不成?”云昭反問。
蘇凌岳一時語塞。
確實,平日里書院就少有外人來訪,高墻深院,即便有外人進入,也很難不引起師生注意。
他不由看向云昭:“那該如何是好?”
云昭心中嘆息:也真是怪了!那林靜薇與蘇玉嬛母女何等精明勢利,不想自己這大舅舅瞧著模樣斯文,竟是個傻的。
她故意朝蘇凌岳招了招手。
蘇凌岳因已見識過云昭的手段,明知此舉有失身份,但還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欠身湊近。
云昭在他耳邊裝模作樣低語兩句,隨后揚聲道:“就是這樣!”
蘇凌岳脫口而出:“什么?”他分明什么也沒聽見!
云昭自腰間取出一枚平安符,鄭重放入蘇凌岳掌心:
“請蘇司庫持此符,逐一走過各人。若是投毒之人,此符自會昭顯!”
蘇驚瀾聞驚愕道:“若那人身上已無毒藥,也能管用?”
“腐螢草毒頗為特殊,”云昭淡然解釋,聲音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膳堂,
“但凡觸碰過,三日之內,氣息都會附著在身。我這符,正是為此特制。”
蘇凌岳只覺得掌心那枚輕飄飄的符箓,此刻重逾千鈞!
可心底又泛起一抹隱秘的歡喜——
這么重要的事,外甥女竟交給他來做,足可見是看重他的能力。
感受到老父親和兩位侄兒殷切的目光,他不由挺直腰板,臉上浮現莊嚴神色,邁著方步走向鄰桌的幾位夫子。
膳堂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緊隨那枚平安符移動。
就在蘇凌岳即將越過一個青衫學子身旁時,云昭忽地重重咳了一聲!
那學子如驚弓之鳥,猛地一躍而起!
蘇驚瀾眼明手快,一個箭步上前將人制住,反剪雙臂按倒在地。
“我不是故意的!”那學子抱著腦袋嘶聲大叫,“那人只說想進書院看看,給了我十兩金子!我、我一時糊涂就放他進來了!
后來我瞧見他往井水里倒了什么東西,想抓他,卻被他所傷!”
他慌忙舉起雙手,露出手背上新鮮的傷痕,“這就是證據!”
蘇凌岳痛心疾首,指著他的手都在顫抖:
“書院清貧,卻從不短你吃穿!你為十兩金子,就出賣了全書院三百七十六條性命!枉你苦讀圣賢書,你的品行呢!你的風骨呢?!”
那學子涕淚橫流:“學生知錯了!學生真的知錯了!”
與他同桌的學子拍案而起,怒目而視:“難怪你今日滴水不沾!既知有錯,為何不早早示警?其心可誅!”
那人不甘反唇相譏:“你們這不都活得好好的!”
蘇凌岳氣得一個趔趄,幸得身旁學子扶住。他指著對方,聲音發顫:“冥頑不靈!冥頑不靈啊!”
一時間,膳堂內群情激憤,譴責聲此起彼伏,甚至蓋過了楚大夫焦急的呼喊:“蘇小公子!你快下來!你后背和前胸的傷不能再裂開了!”
蘇驚瀾這才從那人身上起身,額角已沁出細密汗珠。
李副將上前,利落地將那名學子反綁。
云昭轉向蘇文正,微微頷首:“如何處置,但憑山長決斷。”
蘇文正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那名面如死灰的學子身上,聲音沉靜卻自有千鈞之力:
“不是所有過錯,都配得到寬恕。你既選擇了這條斷頭路,就該承受應有的代價。”
他朝李副將拱手,“勞煩將軍將此人押送京兆府,交由趙大人依法嚴辦。”
那學子被扭押著經過蘇文正身邊時,突然面目猙獰地厲聲詛咒:
“得饒人處且饒人!蘇文正,你處處堅持你那套原則,不還是被陛下申飭,連官位都保不住!
你如此趕盡殺絕,就不怕不得善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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