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并未立刻將“斷梁咒”之事和盤托出。蘇家人口眾多,關系復雜,遠非姜家可比。貿然將這等陰私詭譎之事公之于眾,只怕會打草驚蛇,徒增變數。
她看著蘇老夫人,一時沉默未語。
蘇老夫人卻誤解了云昭的意思,以為她有所保留,是因蘇家方才的態度寒了她的心。
便拍了拍身旁一個孫女的手,語氣帶著一絲補救的意味:“去,再取一千兩銀票來,給小醫仙奉上。”
云昭卻搖了搖頭,語氣疏淡:“老夫人誤會了。我并非拿喬,而是蘇山長身上牽連之事,內情恐怕頗為復雜。
我目前僅能確定傷口邪物已除,再以藥方調理。但此事背后根源尚不明晰,這額外的銀錢,我不能收。”
蘇老夫人身邊那少女好奇地眨著眼,脫口問道:“難道這世上,還有小醫仙勘不破的疑難?”
云昭坦然回視,唇角勾起一抹略帶自嘲的弧度:
“姑娘高看我了。我是人,不是神。若真是神仙,手指抬落,指誰誰死。何須在此耗費唇舌,與諸位理論這診金幾何?”
她這話說得頗為促狹,帶著幾分平日里罕見的銳利。
人群里先前那個眼尖的少女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連李副將和蕭啟身后一眾繃著臉的侍衛,也個個肩膀微抖,強忍笑意。
蕭啟亦側目看了云昭一眼,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與玩味。
平日里見她,雖辭機鋒,卻多是冷靜自持,鮮少如此刻這般,帶著點辛辣的譏誚。看來這蘇家眾人的做派,倒是難得地讓她露出了真性情。
“銀貨兩訖,此間事了,告辭。”云昭不欲再多糾纏,準備離開。
“姜小姐請留步。”
林靜薇卻再次出聲,她走上前,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憂慮,“雖說診金已付,但如今公爹情形究竟如何,后續該如何調養,只有姜小姐最清楚。
若是公爹接下來遲遲不醒,或是傷勢再有反復……我們這心里,實在難安。”
這是覺著付了三千兩白銀,就想賴上她了?
云昭腳步一頓,轉過身,目光清凌凌地掃過眾人:“既然諸位如此在意這三千兩診金的去向,我不妨將賬目攤開。”
她示意鶯時再次打開藥箱:
“我平日出診,慣用一套特制金針。
但今日為蘇山長診治,因他腿傷處寄生‘尸蠊卵’,陰穢異常,這套金針沾染了邪毒,已是廢了,需重新尋能工巧匠訂做,所費不貲。”
她指了指藥箱中那套隱隱泛著黑氣的金針,其精致繁復的工藝,一看便知價值非凡,絕非尋常之物。
她接著道:“方才請貴府取來的井華水、芭蕉葉、艾草、烈酒等物,雖是尋常,但拔除‘尸蠊卵’過程中,我所用的‘清靈露’、畫符所需的靈墨朱砂,皆是師門秘制,材料難得。
更遑論,我個人耗費心神、施展玄術診脈驅邪的辛勞。”
她目光坦然地看著蘇家眾人:“今日,尸蠊卵我已處置干凈,后續調理的藥方也已寫下。
我能保證的是,蘇山長性命無虞,腿上傷勢不會惡化,亦不會引發高熱邪毒。
至于是否有人對蘇山長挾私報復,此事背后是否另有隱情,之后是否還會有其他陰私手段……
抱歉,我只是個醫者,職責在于治病救人,查案緝兇、防范未然,不在我的職責范圍之內!”
她這番話條分縷析,合情合理,將責任界限劃得清清楚楚。蘇家眾人面面相覷,再也挑不出任何錯處。
就連此前一直出挑釁的蘇玉嬛,此刻也訕訕地閉上了嘴。
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柔柔的嗓音帶著幾分不甘嘀咕了一句:“照這么說來……倒像是我們蘇家占了便宜,姜小姐還虧了不成?”
王氏實在看不下去大房母女二人的做派,狠狠瞪了蘇玉嬛一眼,快步上前,懇切地拉住云昭的手:
“姜小姐,今日之事,多虧你仗義出手。這三千兩診金,是你應得的,我們絕無異議。
話說開了也好,免得再生誤會,玷污了小醫仙的清譽。至于劉大夫之事,我們之后自會小心,并派人仔細查探。”
云昭輕輕抽回手,不再多,轉身便走,背影決絕。
蘇驚墨早已氣得臉色鐵青,他再也按捺不住,對著滿院子親人道:
“論血脈親情,云昭表妹身上流著蘇家的血,與我們本是至親!論道理恩義,她今日登門,是受我之托,救了祖父性命,是我蘇家的大恩人!
可你們呢?不信她的醫術,不感她的恩情,反而諸多猜忌,語刻薄!我蘇家百年清流門風,何時變得如此涼薄勢利,是非不分了?!”
他見眾人或低頭或側目,無人回應,又急又愧,重重一跺腳,快步追了出去:“云昭表妹!請留步!”
云昭一行人已行至大門,蘇驚墨氣喘吁吁地追上前,臉上滿是羞愧與誠懇:
“表妹!家中長輩姐妹之,還請你千萬不要往心里去。實在是……實在是姑母之名,這些年在家中被視為禁忌,祖父祖母嚴令不得提及,以致大家……”
云昭并未接話,只是忽然側過頭,目光銳利地朝身后不遠處的一座假山望去。
只見一個丫鬟打扮的身影,在假山后一閃而過,迅速隱沒了行跡。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看向一臉急切的蘇驚墨,語氣疏離而決絕:
“蘇公子,不必多。我今日是受你之托而來,如今事情已了,你我之間,銀貨兩訖,情義亦盡。日后,不必再往來了。”
蘇驚墨臉上瞬間寫滿了驚訝與受傷,還想再說些什么,云昭卻已抬手,將一物塞回他手中:“還有你之前預付的訂金,還你!”
不等蘇驚墨反應過來,云昭已決然轉身,走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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