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看了咱們一眼就跑的小家伙。”
曹峻猛地抬起頭,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曹曦沒有看他,目光依舊望著遠處,淡淡道:
“跟著他,他去哪兒,你去哪兒,他回風雪廟修行,你就在山腳下找個地方住下,他去茅房拉屎,你也給我在門外挖個坑一起蹲著。”
“總之,不準再回我眼前晃悠。”
曹峻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質問,但在曹曦那平淡目光掃過來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你和醇儒陳氏那女子的婚事,”曹曦繼續說道,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我再替你往后推十年。十年之內,要么-->>你想辦法結成元嬰,把你那碎得跟豆腐渣似的劍心給我補回來,讓我看到一丁點兒突破上五境的希望,要么……”
曹曦終于轉過頭,第一次正眼看向曹峻,那雙小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
“要么,就自己滾回來,乖乖在家里當個廢物,從此以后,別再碰劍。”
林照離開楊家鋪子,剛轉過巷口,眼角余光便瞥見鐵鎖井旁那一老一少兩道身影。
富家翁打扮的曹曦正笑呵呵地望著他,見他看來,還頗為和善地點了點頭。
林照一不發,腳下步伐瞬間加快,幾乎是頭也不回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這兩人再有半點牽扯。
楊老頭最后既沒肯定也沒否定他的猜測,只是不耐煩地將他趕了出來,但林照心底已然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于是林照朝著鐵匠鋪走去。
雖然阮邛如今已在神秀山開宗立派,創立了龍泉劍宗,但他依舊時常待在這小鎮的鐵匠鋪里,林照倒也不用再去神秀山。
不多時,那間熟悉的鐵匠鋪便出現在眼前。
鋪門敞開著,里面傳來有節奏的敲打聲。
林照邁步走入,只見阮邛正站在熊熊燃燒的爐火旁,手持鐵錘,專鍛打著一塊燒紅的鐵坯。
這位坐鎮龍泉縣的兵家圣人,似乎完全沒有尋常上五境神仙的氣質,無論是林照還是陳平安,都不是第一次瞧見阮邛親自打鐵。
或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成為鑄劍宗師。
阮邛沒有理會林照,繼續揮錘鍛打,直到將那鐵胚初步成型。
隨后他將其浸入一旁的水桶中,激起大片白霧,這才放下鐵錘,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臉。
阮邛轉過身,目光落在林照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怎么修行這么慢?”
短短一年便破了一個小境界,即便是對于山上仙宗的先天劍胚,也稱得上一句“神速”。
可阮邛這般說,卻沒有絲毫不妥。
風雪廟中,除了與林照關系最近的魏晉、以及山主趙景真、秦氏老祖寥寥數人外,或許就屬阮邛對林照的底細了解最多。
尤其是當初林照還是在他眼皮底下鑄就后天劍體。
阮邛雖是旁觀,甚至都從中得了些許感悟。
他對林照多有拂照,一是源于神仙臺與風雪廟之間那份讓風雪廟山主趙景真都時常頭痛的因果。
阮邛怎么說也是出身風雪廟,以他如今的境界和鑄劍宗師的地位,若非為了女兒阮秀,留在風雪廟,也絕對是老祖級別的人物。
對于神仙臺一脈與風雪廟若即若離的現狀,他內心深處未嘗沒有幾分希望宗門能更加強盛的想法。
其二,便是成就了后天劍體的林照,前途可謂一片光明,在阮邛看來,這幾乎是板上釘釘的未來陸地劍仙。
即便是他這位兵家圣人與鑄劍宗師,也樂得在這樣一位潛力無窮的后輩身上投資一份善緣。
在阮邛看來,以后天劍體的修行速度,一年時間沒能修行到觀海境巔峰已經算是慢了。
林照恭敬地行了一禮,這才回答道:
“這段時間主要在潛心修行劍術,同時也在著手將佩劍銜燭煉化為本命物,耗費了些心神,因此在境界提升上,確實慢了些。”
阮邛點頭,風雪廟新立觀劍樓一事,他也有耳聞。
小鎮里的斬龍臺石崖,便是由他、風雪廟與真武山三方暗中平分開采,這一年風雪廟與真武山不少弟子悄悄下山,來到龍泉郡“挖礦”,連風雪廟山主與真武山宗主都親自來了一趟。
“煉化本命物是水磨功夫,急不得,穩固根基比盲目破境更重要,銜燭與你相性契合,徹底煉化后,對你益處極大。”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嚴肅了幾分,“不過,切莫因此本末倒置,劍術再精妙,終究是劍道之‘末’,是運用之法。而境界修為,才是承載一切之‘本’,是大道之源。”
阮邛轉身正視林照:
“我當年在風雪廟,癡迷鑄劍,于斗法廝殺一道并不擅長,同門師兄弟中,論劍術花哨,我排不上號。可正因心無旁騖,專注于自身之道,反倒在同輩中最早破開瓶頸,躋身上五境。”
“你需明白,任你劍術練得如何天花亂墜,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皆是虛妄。玉璞境劍仙一劍斬出,十一樓之下任你劍術再高,有幾人能真正接下?”
他看著林照,語重心長:
“所以,相較于在劍術招式上耗費過多心力,我更建議你將精力多放在提升境界上。你身負后天劍體,天賦之佳,世所罕見,莫要辜負了這份天賜機緣。不妨試著去追求一下你師兄魏晉創下的紀錄。”
“外界都傳他‘不惑之時得見天樓’,還給他算成四十玉璞,我倒覺得虧得很,明明滿打滿算,不過修行二十載。”
“你還年輕,如今已是觀海境,不妨立個目標,試試看能否在十年內……有沒有那么一絲機會,去觸碰一下十一境的門檻。”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眼前的爐火,望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唏噓,“朝著……柳七看齊。”
練氣士柳七,天賦極高,從第三境“留人境”,一步突破至上五境,跨越七個境界,在四座天下中,都是極其罕見的存在,天之驕子一般的人物。
林照知道得更多。
阮邛脫離風雪廟前,曾有一位極其看重的弟子,名為柳景莊。
一個將“柳七”視作偶像的年輕人,可惜自身修行天賦卻差強人意。
最終,因為心境不穩,執念過深,竟致走火入魔,親自在宗門譜牒上抹去了名字,黯然離開風雪廟。
師徒緣盡,此生恐難再見。
書簡湖書簡湖人人皆有一座書簡湖。
也是因為這個弟子的經歷,阮邛一直不看好天賦一般的陳平安,明明頗為喜歡陳平安的性子,寧愿多次出手明里暗里幫助,卻不愿意收其為徒弟,正是怕重蹈柳景莊的覆轍。
但林照不同。
既然有天賦,就不要這般揮霍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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