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悄悄跟著白鑠在樓里跑來跑去,摸摸這里,看看那里。
林照緩步走到窗邊,推開竹窗。
此刻夜幕已悄然降臨,天邊最后一抹霞光即將被星子取代,山風拂過,帶來遠處竹海的沙沙聲響。
他忽然想起一事,轉頭看向正在好奇打量竹壁紋理的陳平安,開口道:
“平安,左右無事,跟我講講你們這一路游學的事吧。”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林照下了山,朝著小鎮方向走去,停在一家藥鋪前。
他左右瞧瞧,鋪子里的伙計換了個人,原先和他一起的“徐哥”不知去了何處。
‘一代新人換舊人啊。’
林照搖頭笑嘆,隨后徑直走向后院。
不同于往日的禮貌叩門,這次他直接推開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門,走了進去。
后院依舊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和一絲陳舊的煙火氣。
楊老頭還是那副模樣,佝僂著身子,躺在一張老舊竹椅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旱煙。
煙霧繚繞,讓他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有些模糊。
聽到腳步聲,楊老頭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吧嗒了一口煙袋,渾濁的目光透過煙霧,落在林照身上。
“喲,稀客。”
楊老頭的聲音帶著剛睡醒般的沙啞,語氣卻透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風雪廟的高徒舍得回咱這窮鄉僻壤了?怎么,是山上的仙氣吸夠了,還是被人攆回來了?”
林照咧了咧嘴,對味了。
到了風雪廟,大家都恭恭敬敬喊他師叔祖,也就只有文清峰那個姓于的小孩臉皮薄,躲著他走,其他人誰會陰陽怪氣一句?
一年未聽見,居然還有點懷念。
“這不是特地回來看看您老人家。”
他自顧自地走到院中石凳旁,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塵,坐下。
“看我?”楊老頭嗤笑一聲,煙鍋在椅腳上磕了磕,濺起幾點火星,“看我死沒死?放心,老頭子我一時半會兒還咽不了氣,在鋪子里享福,總比某些人在外面瞎折騰強。”
老人這話意有所指,林照卻是被噎了一下。
楊老頭瞥了林照一眼:
“你鬧出的動靜不小啊?連曹曦那老小子都驚動了,可以啊,林小子,翅膀還沒硬透,就敢跟玉璞境的劍仙掰手腕了?”
林照摸了摸鼻子:
“這能怪我嗎,人家當街搶東西,還要打陳平安,不是您教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嗎?”
楊老頭冷笑:“扯犢子玩意,別往我身上潑臟水。”
他渾濁的目光似乎銳利了幾分,盯著林照:
“說吧,大清早跑過來,不只是為了跟我老頭子扯閑篇吧?有什么屁,快放。”
林照被楊老頭一句話戳破心思,也不尷尬,反而笑了笑:
“瞧您老說的,我回來看看您,不是天經地義?再說了,我這剛在落霞山安頓下來,總得來跟您報個平安,免得您惦記。”
“惦記?”楊老頭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又吧嗒了一口旱煙,煙霧噴得老高,“我惦記你個猴崽子作甚?是惦記你又在哪兒惹是生非,還是惦記你哪天被人一巴掌拍死了?”
林照笑呵呵不當回事,什么死不死的,我死了老頭你不就虧本了?
他確實有事想問,而且是一件極為重要、牽扯極大的事。
因為他的出現,陳平安的這次遠游,軌跡已然與“原本”大不相同。
首當其沖的,便是沒了風雪廟劍仙魏晉從天而降、一劍破局的援手。
但這反而沒有那么重要。
而更讓林照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在他離開小鎮前往風雪廟之前,未曾見過劍靈。
陳平安也沒有。
兩人都不知道,劍靈在天黑時說出的那句“十三之前,十四之后”。
那句話在出口后,便被齊靜春掩蓋在洞天,又被楊老頭悄無聲息地抹去。
除了他二人,無人知曉此事。
如果不是在觀劍樓修行時,得知風雪廟山主趙景真曾外出一趟,隨后匆匆閉關半年,隨后秦氏老祖與人閑聊時透露,老祖得了前輩指點
林照還以為持劍者丟了!
他此次歸來,除了年關將近,心底還存著另一個目的。
他想去那座斬龍臺舊址看一看,并尋機向陳平安求證,在遠游路上,是否曾有過劍靈出手的跡象?
哪怕只是一絲微不可察的感應。
陳平安不會騙他,也不會在他面前說謊。
即便是遇見重要的事情,陳平安會明確說“這件事不能說”,而不是撒謊。
所以,在遠游路上,陳平安沒有那三道劍氣,也沒有持劍劈山。
那么便剩下斬龍臺了。
若是那方斬龍臺已然消失,或許也能側面證明劍靈仍在,只是因某些未知的變數,或許就與自己這只“蝴蝶”有關,使其行為產生了偏差,并未如“原本”那般選擇認陳平安為主。
而能有資格、有能力影響到劍靈抉擇的存在,屈指可數。
楊老頭或許可以,但動機難明。
林照思緒轉動,反而懷疑,是不是自家那位齊先生,在更深遠的布局中,悄然調整了某些步驟?
這些念頭在林照腦中電閃而過,他面上卻不露分毫,依舊帶著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對楊老頭道:
“看您老說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再說了,有您老人家坐鎮這小鎮,哪個不開眼的敢真把我拍死?”
楊老頭耷拉著眼皮,煙霧后的目光似乎掃了林照一眼,帶著點嘲弄:
“少給我戴高帽,老頭子我就是一個看鋪子的,管不了你們這些天上神仙的打打殺殺。”
他頓了頓,煙鍋又磕了磕椅腳,發出沉悶的響聲:
“說吧,猴崽子,別繞彎子了,大清早跑來,到底想打聽什么?是聽說小鎮最近太安靜了,心里頭不踏實?還是覺得……某些該來的‘機緣’,沒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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