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似乎想去抓那飄落的雪花,卻只抓到了一把虛空。
“老夫我現在,日日夜夜都在想一個問題。”
“建文四年,李景隆領五十萬大軍圍攻北平。我當時就在城墻上,手里拿著把硬弓。”
“我的發妻……她就在下面。”
“如果……我是說如果。”
“倘若那一年,我那支箭晚射出去幾息,哪怕就是眨一下眼的功夫,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或者,如果我當時不顧一切沖下去,哪怕是把這大明的江山都扔了,把那朱家的千秋大業都當個屁放了,我是不是還能再聽她叫我一聲‘夫君’?”
于謙渾身一顫。那是老師心中永遠的禁區,幾十年來無人敢提。
“還有我的那些兒子……”
木正居卻并沒有停下的意思,“多好的孩子啊。老大憨厚,老三機靈,老六雖然皮了點,但最像我。”
“我為了什么?為了秉承大義?為了給天下人讓個表率?為了讓皇帝對我這個權臣放心。”
“我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上了戰場,去填那個窟窿。”
“如果我當時自私一點呢?”
“憑我手里的權,憑我養的那些死士,我完全可以找幾支精銳小隊,暗中把他們替下來。這對我來說,難嗎?”
“不難。”
“一點都不難。”
木正居搖著頭,“可我沒讓。”
“我為了維持這個‘大公無私’的人設,為了不讓皇帝忌憚我留有子嗣,親手把自已的血肉送進了墳墓。”
“七個啊……廷益,那是我僅剩的七個親人啊!”
“他們出門的時侯還會喊我爹,回來的時侯,就只剩下幾壇子骨灰。”
“我這一生,都如通那個故事中李白的影子一般。”
“演給天下人看,演給皇帝看,演到如今快入土了,連我自已都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演的了。”
木正居開始碎碎念,像是神智已經有些不清了。
“都說遲來的深情比草賤。這話真他娘的對。”
“老夫現在后悔了,我想哭了,我想給他們燒紙了。有用嗎?”
“沒用。”
“死了就是死了。變成灰了,變成泥了。”
“我這輩子,負我的人很多。但那我不怨,那是帝王心術。”
“可我負的人……更多。”
“我欠他們的,這輩子還不清,下輩子……呵呵,估計下輩子人家也不愿意見我。”
木正居語速快得有些語無倫次,像是怕下一秒自已就忘了。
“如果老夫走以后,你也別多想,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行。別搞什么大操大辦,浪費錢。”
“對了!”他突然轉過身,能撐著盯著于謙,“活人殉葬制度,絕對、絕對不能再次啟用!”
“這是畜生干的事兒!我大明既然要開萬世太平,就不能留這種野蠻的尾巴!”
“太祖皇帝雖然恢復了這制度,但到我這兒,必須斷了!誰要是敢提,你就給我砍了他!這事兒沒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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