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諸神會管制凡間廝殺,那各族領土呢,多寡是否也在祂們一念之間?”
“當然不是。”
蕭楚稍稍提高了音調。
“我族得祖龍垂青之前極為孱弱,哪里有本事占據富饒之地?這九州山河,可都是兩千年一寸寸打下來的!”
洪范默然點頭,嘴角噙著絲冷笑。
方才那番話聽在他耳中,總有些打狗看主人的味道,隱隱的不舒服。
兩世為人,洪范沒有真正見過所謂的神明,亦無法揣摩祂們能力與心性的邊界。
但他總有一種或是基于偏見的感覺,即諸神們對于眷族不存在慈愛,而是別有目的。
蕭楚這時突然開口。
“洪范,無祖龍便無人族之今日,這不是空話。”
洪范被打斷了思路,旋即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受到立場影響有些偏激。
皇族蕭氏是祖龍在凡間的代人,蕭楚也身負龍血,但無論神明善惡,這都不是她的錯。
以公主之尊,此時既不發作也未無視,只做委婉勸解,里頭包含的善意難能可貴。
“多謝殿下。”
洪范感激道,冷靜下來。
“我之前曾讀了些本朝戰史,其上記載了許多高階武者沙場建功,難道他們最后都沒有好下場嗎?”
“他們的情況不同。”
蕭楚猶豫了片刻,似乎想要將話題停在這里。
但想到今夜橫破夜空的一線赤紅,她還是說了下去。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零星火點總有燎原的時候。每當兩族間非打不可,朝廷便會制檄文、設燔祀、祭諸神,以祖龍諭示昭告天下。此時再起大戰自無神譴之限。”
洪范第一時間就聽出了這番話里的模糊——若神明不許,哪里來的非打不可?
他沒有去抓這個話柄,因為有更重要的問題。
“蟲族此次強襲,屬于上述情況嗎?”
洪范問道。
蕭楚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幾乎是一瞬間,金海攻城戰的舊事浮現在腦海。
此時回看,赤鱗的臨陣突破與其說是巧合,反而更像是鉆規則的空子,甚至夢中所見頂天立地的多頭大蛇也滿含象征意味……
時隔三年,多么相似。
洪范想著,見身前柴薪將盡,火光瀕死。
焦炭的暗紅明滅不定,嵌滿了無窮細小的眼睛。
他發力揉了揉小臂,御沙自帳角卷來數根木柴,再運熾火真元。
嘭然一聲火響。
光明雄雄,熱浪撲面。
“既然今次是蟲族先冒諸神之不韙,朝廷為何不調遣更多元磁天人參戰?”
洪范搓了搓臉,看向蕭楚。
后者抬手,虛虛握向火焰。
“神譴如懸劍,因隱晦而平添威懾。”
“谷西三位元磁,周公得皇命護我,蔚公家業在此,而古槍魁突破未久恐怕現在還蒙在鼓里。”
“戰爭爆發兩個月,情況尚不分明,那些身系一族一派的尊者怎可能冒道途性命之險前來援護?山長有句話,說武道越高者離庶民越遠,雖不全中,亦不遠矣。”
“總之,朝廷自有打算。”
蕭楚雙拳置于膝上,面頰映著火光,如一尊毫無表情的白玉雕塑。
“多想無益,我們要做好自己的事。”
說完這番話時,已經是后半夜。
分別時洪范主動送出帳外,而蕭楚心事重重,腳步格外沉重。
營角靜謐。
唯有各處火堆的噼啪聲間或濺入夜氣。
蕭楚走后,洪范獨自站在帳邊,先遠遠眺望被月光淋濕的森林,又抬首端詳夜空。
時光不知停走。
在某個剎那,他泛起一種奇妙的錯覺——星星不是鑲嵌在天空里,而是懸浮在天空之上。
銀光閃爍,穿過玻璃般剔透的穹窿,仿佛無數貼在外面往里窺探的視線。
洪范定定然看了一會,猛地回過神,脖子上已起滿雞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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