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千滸聞,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那笑意未達眼底,反倒讓眼角的皺紋顯得愈發深刻。
“天下人總是習慣將罵名盡歸文臣……”他聲音平緩,卻字字清晰,“說是我等把朝堂攪得烏煙瘴氣,可他們何曾想過,若是沒有文官苦心經營、維系朝綱,這泱泱大國,早就分崩離析,亂成一鍋粥了!”
凌川目光如炬,毫不退讓地直視對方,雨水順著他堅毅的臉頰滑落:“首輔大人莫非忘了,正是朝中權臣結黨營私、地方官吏中飽私囊、豪強鄉紳巧取豪奪,才讓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這累累罪行,莫非也是文官治國的功績?”
“那你為何不問問那些邊關將領?”黃千滸微微瞇起眼睛,聲音里帶著幾分譏誚,“各地將領貪墨軍餉者幾何?擁兵自重者又少嗎?這天下烏鴉,難道只有文官這一只是黑的?”
“即便如此,他們至少還在浴血守邊,抵御外敵!”凌川的聲音里壓抑著翻涌的怒火,握著刀柄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而不是像某些人,只會在這繁華神都里鉤心斗角,窩里相爭!”
面對凌川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憤慨,黃千滸的神色卻紋絲不動,仿佛在談論今日的天氣般淡漠:“北疆連年失利,損兵折將;東疆海盜肆虐,百姓苦不堪;西疆防線形同虛設,西域小國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凌將軍,你來告訴老夫,他們到底守住了哪處邊疆?”
除了當年蘇家軍死守南疆,讓敵人聞風喪膽外,其余三境確實節節敗退,但凌川豈會聽不出這話中的詭辯與刻意引導?
他冷笑一聲,聲音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清晰:“所以首輔大人就要千方百計,不惜自毀長城,也要除掉這唯一守住邊疆、一戰定鼎南疆的蘇家軍?這就是您治國安邦的良策?”
“想要蘇定方死的人,何止老夫一個?”黃千滸平靜陳述,語氣中不帶半分辯解,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朝堂之上,欲除之而后快者大有人在,老夫,不過順勢而為罷了!”
“況且!”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凌川,望向遠處朦朧的山色,“當時的南系軍,早已脫離朝廷掌控,無論主帥是蘇定方,還是盧惲籌,結局,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是脫離了朝廷掌控……”凌川逼視著他,一字一頓,聲音冰冷,“還是脫離了你們這些人的掌控?”
黃千滸臉上露出那種老謀深算、洞悉一切的笑意,微微搖頭:“在老夫看來,并無區別!”
凌川緩緩點頭,雨水沿著他的眉骨流下,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寒光乍現:“我也覺得,只要是參與之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所以,你是不是主謀,對我來說,并無區別。”
這一瞬間,黃千滸渾濁的眼中一絲凌厲的殺機一閃而逝,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又化作那深不見底、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他輕輕搖頭:“呵呵……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他不再多,緩緩轉身,錦袍下擺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拖曳出細微的水痕,沿著另一條蜿蜒的下山小路蹣跚而去。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黃千滸那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在沙沙的雨聲中飄蕩。
語調復雜難辨,夾雜著一絲對后生可畏的欣賞,更多的則是居高臨下的嘲諷,以及一絲若有若無、連他自己或許都不愿承認的忌憚,“果然是年少輕狂,鋒芒畢露,銳氣無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