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立觀,不設堂。
這六個字,像一道光,瞬間穿透了菲利克斯主教心中許多糾纏的迷霧。
這意味著,這股東方的力量,并無意于在西班牙的土地上建立任何有形的宗教組織,與教會爭奪長期的、制度性的信徒。
他們的存在,是功能性的,是情境化的,只在疫病蔓延之處,人心惶惶之時。
這極大地降低了其威脅的等級。
卡洛斯繼續道,語氣更加懇切:
“主教大人,玄明道長及其同道,可視作一群掌握了特殊醫學與心靈安撫技巧的修行者。
他們的祝福,可以理解為一種強大的心理暗示與能量引導,旨在激發患者自身的康復意志。
這與教會醫院給予病人的精神慰藉,在最終目的上并無二致。
我們是否可以將其視為,在上帝創造的廣闊世界中,存在著不同形式的、引導人們走向生命與希望的路徑?”
他巧妙地將異教神祇的概念,轉化為了特殊醫學與心靈技巧,將信仰爭奪淡化為了方法互補。
菲利克斯主教緩緩靠回椅背,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上的那份公報。
他明白了卡洛斯的全部意圖,也洞悉了那個未曾露面的玄明道長的智慧。
他們不是在挑戰教會,他們是在提供一個在特定危機下,教會無法提供,但他們可以提供的解決方案。
而這個方案,因為其不立觀,不設堂的核心原則,對教會體制的長期威脅降到了最低。
拒絕它,意味著教會將站在拯救了無數生命的“奇跡”的對立面,將失去大量在絕望中被東方祝福拯救的平民甚至貴族的心。
接納它,或者說容忍它,則可以將這股力量納入一個可控的框架內,甚至可以利用其驚人的效果,來彰顯上帝悲憫的無所不包。
“伯爵閣下,”
菲利克斯主教終于開口,聲音恢復了平和的威嚴,“教會始終與受苦的子民站在一起。
我們樂見任何在符合人道與基本道德準則下,能夠減輕痛苦、挽救生命的行為。
玄明道長及其同道的努力,若真如您所,專注于醫療救助與心靈安撫,而非傳播有悖于基督真理的教義,教會自然持審慎但開放的態度。”
他頓了頓,字斟句酌地說:
“我們可以將其視為,在上帝允許的范圍內,一些來自東方的、具有獨特效果的醫療與靈性輔助手段。”
卡洛斯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帶著敬意的微笑。
“感謝您的理解與博大,主教大人。
這無疑是馬德里所有民眾的福祉。
或許,在合適的時機,我們可以探討由教會人士在場的情況下,進行一些聯合的祈福活動,共同為這片土地祈求平安。
這必將極大地安撫民心。”
一場潛在的風暴,在平靜的對話中悄然消弭。
教會默許了祝福的存在,并將其定義權,在一定程度上,收歸己有。
而卡洛斯和玄明,則獲得了在西班牙繼續行事的、至關重要的合法性。
幾天后,在圣伊西德羅醫院外,人群依舊。
但細心的人會發現,在那些維持秩序的士兵旁邊,偶爾會出現一兩位身著黑袍的神父。
他們靜靜地觀察著,有時甚至會為那些剛剛接過昂貴木箱、臉上交織著希望與惶恐的市民,劃上一個十字,低聲說一句:“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那個拿到醫療包的老婦人,依舊會將木箱緊緊摟在懷里。
她或許會低聲念誦一句“后土娘娘保佑”,或許也會在看到神父的目光時,下意識地在胸前補上一個十字。
信仰的界限,在生存的渴望面前,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而在不遠處一條僻靜的巷口,玄明道長靜立于此,他看著那人潮與隱約可見的神父身影,目光平靜如水,仿佛洞悉了一切。
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他淡青色的道袍下擺。
他無需立觀,亦無需設堂。
信的種子,已然借著對生命的渴望,在無數恐懼與絕望的心靈中,悄然破土。
無聲,卻充滿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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