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治·林家村
糧倉前的空地上,此刻車馬喧囂,人聲鼎沸。
豐泰公司首批契約種植區的供種交換,就在今日進行。
錢老爺、王掌柜、趙舉人等股東派來的管事、伙計,指揮著自家龐大的車隊。一輛輛滿載麻袋的騾車、牛車、甚至新式的膠皮轱轆馬車,排成了長龍。麻袋里裝的,正是按“一比十”之制繳納的普通優麥。
林永年的得力助手林茂田,帶著一隊精干伙計和賬房先生,在糧倉入口處設立了臨時的登記交割點。他面前攤開著厚厚的《豐泰公司首批供種認購清冊》,旁邊堆放著同樣數量的、印著“領航者”字樣的小號麻袋——里面正是珍貴的“林耐一號”原種。
“錢記糧行,認購一萬三千畝!”錢家的管事遞上蓋著錢記大印的憑據,聲音洪亮,“按約,應繳普通優麥一百四十三萬斤!請林總管驗看交割!”(*13000畝*110斤/畝=1,430,000斤*)
林茂田沉穩地點點頭,指派手下:“開倉三號庫!清點入庫,過秤驗質!無誤后,付錢記‘林耐一號’原種十四萬三千斤!”(*13000畝*11斤/畝=143,000斤*)伙計們立刻忙碌起來,扛包的扛包,記賬的記賬。沉甸甸的普通麥被扛進巨大的糧倉,換出來的是一袋袋分量輕得多、卻金貴無比的小麥種。
緊接著是王掌柜家的八千五百畝(應繳935,000斤普麥,換93,500斤種子),趙舉人家的四千三百畝(應繳473,000斤普麥,換47,300斤種子)……場面熱火朝天,卻又井然有序。每一筆交割,都在清冊上詳細記錄,雙方簽字畫押。
輪到蘇家了。
代表蘇家前來的,正是二舅蘇承業本人。
他的車隊規模不小,但與其他幾家相比,明顯“輕省”了許多。
“蘇家,認購六千畝。”蘇承業將憑據遞給林茂田,聲音不高,卻引得附近幾位其他股東的管事側目——大家都好奇蘇家這位二舅爺要交多少糧。
林茂田接過憑據,眼神與蘇承業飛快地交流了一下,心領神會。
他翻開清冊,找到蘇家那一欄,朗聲道:“蘇家,認購六千畝。按約,預存糧已備妥,交割確認!”他特意在“預存糧”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只見林茂田并未指揮手下大規模搬運蘇家的麥車,而是對蘇承業身后的一個心腹管事道:“帶車隊去東側專用隔倉,按老規矩卸貨入庫即可。”他又轉向賬房:“記,蘇家交割普通優麥入庫十九萬八千斤!”(蘇家享有的秘密“一比三”兌換,只需繳納66,000斤*3=198,000斤普麥,而非公開的“一比十”所需的660,000斤)
賬房先生心知肚明,筆走龍蛇,在蘇家名下記下:交割普麥:198,000斤。
同時,林茂田親自指揮伙計,將早已單獨存放好的、足額的六萬六千斤“林耐一號”原種(*6000畝*11斤/畝*),迅速而低調地裝上了蘇承業的空車。
整個過程流暢、迅速,且因為蘇承業親自在場,林茂田的“預存糧”說辭和指向專用隔倉的動作,并未引起太大懷疑。
畢竟蘇家是林縣長的親家,又與領航者公司關系匪淺,在糧倉有“預存”或者特殊便利,似乎也說得過去。
王掌柜家的管事看著蘇家遠少于預期的糧車和迅速裝好的種子車,心中閃過一絲疑惑,忍不住低聲問旁邊的錢家管事:“錢爺,這蘇家六千畝,按說該交六十六萬斤麥啊?看著可沒那么多車啊?”
錢家管事是老江湖,瞥了一眼正與林茂田低聲交談的蘇承業,又看了看那“專用隔倉”,撇撇嘴,壓低聲音道:“你懂什么!人家是林縣長的親舅哥!又是豐泰的大股東,那糧倉指不定早有人家存下的糧!這叫‘賬面交割’,意思到了就行!少打聽!”
王管事恍然大悟,不敢再多嘴。
很快,蘇家的種子車裝好。
蘇承業對林茂田拱拱手,一切盡在不中:“林總管,辛苦!交割完畢,蘇某告辭!”
林茂田也拱手回禮:“蘇二爺慢走!種子金貴,路上當心。”
看著蘇承業的車隊帶著六萬六千斤珍貴原種駛離,林茂田才微微松了口氣。
這“一比三”的優待,是秘密,不能對外泄露。
糧倉深處,那批被記入賬目的十九萬八千斤“蘇家普麥”,也靜靜地躺在糧倉里,標記著只有內部人才懂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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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已過,立夏未至。
往年此時,正是青黃不接、家家戶戶勒緊褲腰帶熬日子的時節。
但今年的林家村,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從未有過的、沉甸甸的、帶著泥土和陽光醇香的豐饒氣息。
村中央巨大的曬谷場,此刻成了金色的海洋。
不,是金色的山巒!一袋袋、一垛垛鼓脹的靛藍色粗布麻袋,如同連綿起伏的小丘,巍然矗立在夯實的黃土地上。
麻袋口扎得結實,卻仿佛關不住里面那飽滿麥粒呼之欲出的澎湃生機。
陽光灑下,給這麥山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
空氣里不再是往年的焦渴與塵土味,而是濃郁到化不開的、令人心安的谷物暖香。
曬谷場四周,早已被黑壓壓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林家村六百多戶,男女老幼兩千余口,幾乎傾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