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像一個不祥的潘多拉魔盒,靜靜地躺在那里,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林硯走到桌邊,伸出小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冰冷的油布,然后抬頭看向母親:“娘,這賬冊里,會不會有太原城里那些人的名字?還有銅礦?”
蘇婉貞的目光也落在那本暗賬上,緩緩道:“或許有。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她拿起案頭那份關于處置查封贓款的文書草稿,語氣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平靜,“長治這潭水,被大虎這一棍子,算是徹底攪渾了。渾水才好摸魚,但也更容易被暗處的毒蛇咬上一口。”
她拿起筆,在“墾荒賑濟”專項賬戶的條款旁,又添上了遒勁有力的一行備注:“另:接收并監管王記賭坊等查封罰沒資產,專項列支。”
林硯看著母親落筆,小小的身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沉靜。
他不再看那本暗賬,目光轉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長治城的夜,似乎比剛才更黑,也更冷了。
但在這片黑暗深處,某些蟄伏已久的東西,似乎也被驚動了。
“硯兒,”蘇婉貞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你覺得,這本賬,現在開,還是明天開?”
“開了吧!總要面對,不如搶點時間,也好應對!”
蘇婉貞她坐回案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油布表面,眼神深邃如古井。
林硯也安靜地坐回小凳,目光卻不再落在書頁上,而是靜靜地看著母親,看著那本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冊子。
屋內靜得只剩下燈芯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
終于,蘇婉貞深吸一口氣,解開了油布包裹的細繩。
油布散開,露出一本深藍色硬殼封面的賬簿,邊角磨損得厲害,顯然經常被翻閱。
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跡。
她翻開扉頁,里面是密密麻麻、潦草卻自成體系的手寫記錄。
日期、人名、代號、物品、數量、金額…條目繁多,雜亂無章。
蘇婉貞的指尖順著墨跡滑過,眉頭越蹙越緊。
這顯然不是普通的賭場流水。
她翻得很快,目光銳利地掃過一行行令人心驚的數字和代號。
賭債、抽水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大宗的、來路不明的“貨物”進出記錄——“黑石百方”、“黃魚二十條”、“硬貨五箱”…夾雜著一些模糊的地址和人名縮寫。
忽然,她的手指停住了。
翻開的這一頁,記錄顯得格外清晰工整。
日期是三個月前。上面赫然寫著幾行字:
“收:太原‘隆昌號’匯票,貳萬圓整。付:銅礦‘劉把頭’,轉交‘山鷹’。”
“收:省城‘泰和商行’白條,抵糧千石(市價)。付:銅礦‘劉把頭’,轉‘三爺’親兵營。”
“備注:三爺交代,‘山鷹’所需軍火,由‘黑石’通道走,本月十五前務必到位。
‘隆昌號’尾款待‘貨’驗訖后結清。”
“隆昌號”、“泰和商行”、“劉把頭”、“山鷹”、“三爺”、“親兵營”、“軍火”、“黑石”…這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針,狠狠刺入蘇婉貞的眼簾!
她猛地合上賬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林硯一直觀察著母親的神色,此刻看到母親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和眼中那幾乎要溢出的冰冷寒意,心也提了起來:“娘?”
蘇婉貞沒有立刻回答。
她閉上眼,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極力平復翻涌的心緒。
幾息之后,她才緩緩睜開眼,看向兒子,聲音低沉而凝重:“硯兒,你猜對了。這潭水,深得可怕。”
她指著賬冊,指尖微微發涼:“這上面,記著省城某些大人物的‘買賣’,還有王村銅礦那個劉把頭,根本就是他們伸向晉南的黑手!他們用賭坊洗錢、銷贓、轉運軍火、甚至可能還涉及更深的勾當!王老五,不過是擺在臺面上的一個錢袋子,一個傳聲筒!”
“軍火、親兵營、劉把頭,他們想干什么?”林硯的小臉繃緊了。
“想干什么?”蘇婉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擁兵自重?圖謀不軌?或者只是某些人攫取私利、養寇自重的把戲?”
“這本賬冊,就是一張網!一張連接著省城權貴、地方駐軍、銅礦私兵和黑惡勢力的網!王懷仁倒臺,他們怕了,急著抹掉痕跡。或者,干脆鋌而走險!”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氣,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明日,娘要去守銀行的門。”
“你爹在開荒,曹叔在整軍,大虎叔在抓鬼,我們在家,守好這錢袋子,就是守住長治新政的命脈!”
夜色如墨,將整個長治城緊緊包裹。
林宅的燈光下,母子倆的身影映在窗紙上,一大一小,卻都透著一股風雨欲來時的沉靜與堅韌。
而在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無形的硝煙,已經開始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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