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命令下達完畢,閻長官靠在枕上,閉目養神。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目光落在了侍立一旁的蘇婉貞身上,帶著一絲溫和:“婉貞,勞煩你,去請林先生和林永年過來一趟。”
“是,長官。”蘇婉貞微微躬身,腳步輕捷地退了出去。
不多時,林百草和林永年一同走了進來。
林百草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林永年因為熬夜督工,所以滿臉的疲憊。
閻長官的目光掃過兩人,最終落在了林永年身上,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帶著探究意味的笑意:
“永年啊,昨夜寨墻之上,那挺‘馬克沁重機槍’,動靜可是不小啊。”
“本座在屋里都聽得真切,槍聲一響,峽谷里的鬼哭狼嚎就跟著響,當真是打得漂亮!”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贊許和一絲好奇:
“本座記得,省府撥發給各縣保安團的裝備清單里,可沒有馬克沁這等重器!”
“你們林家村保安團,當真是藏龍臥虎,連這等寶貝都能弄到?”
“此物現在何處?”
“本座倒想親眼看看這殺敵功臣!”
此一出,房間內瞬間安靜下來。
林永年表情一僵,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林百草則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閻長官何等人物,立刻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他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林永年:
“嗯?”
林永年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臉上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坦蕩和一絲難以喻的窘迫:
“報告長官!此事正要向您稟明實情!”
“實情?”閻長官眉頭一挑,眼神更厲。
“是!”林永年聲音洪亮,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寨墻上那挺…那挺所謂的‘馬克沁重機槍’…是假的!是咱們自個兒土造的!”
“土造的?!假的?!”閻長官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甚至忘了傷口的疼痛,身體微微前傾,“昨夜那等威勢,那等動靜,震得峽谷回音不絕,打得敵人魂飛魄散,你告訴本座是假的?!”
“千真萬確!長官!”林永年硬著頭皮,語速飛快地解釋,“此物,乃是因保安團火力實在單薄,攏共只有十桿老掉牙的漢陽造,膛線都快磨平了!恐難以震懾強敵。”
“情急之下,在工業區里就地取材,土法上馬,趕工敲打出來唬人的玩意兒!”
他連忙補充,語氣帶著技術人員的實在和一絲“窮則思變”的自豪(或者說破罐破摔):
“回稟長官!那‘槍管’是用工業區報廢的蒸汽鍋爐上拆下的加厚無縫鋼管,找老師傅硬車削出來的!”
“內膛是請了老匠人用銑床一點點硬啃出來的!”
“打不了幾發連射就得歇火散熱,否則準炸膛!”
“那支架是鑄造廠用廢鐵件七拼八焊出來的,死沉死沉!”
“最唬人的是那個‘水冷筒’,里面灌的是沙石和碎鐵塊!倒進去嘩嘩響,聽著就跟注滿了冷卻水似的!”
“帆布彈鏈里塞的,十顆里有九顆是木頭削的假彈殼!”
“就靠動靜大,火光猛,還有指揮得當,專挑敵人沖得最兇、陣型最密的時候突然開火!”
“加上峽谷那攏音的回聲效果,才生生唬住了敵人!”
“至于保安團真正的家伙事兒…”他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赧然,“除了那十桿舊漢陽造,其余刀槍棍棒、土槍土炮,也都是七拼八湊、自個兒土造的玩意兒,勉強充個門面罷了。”
林永年一口氣說完,房間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閻長官的表情極其精彩。
先是震驚,隨即是濃濃的錯愕,緊接著嘴角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他看看帶著點“雖然粗糙但好歹管用”技術宅驕傲的林永年。
最后目光掃過旁邊林百草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老臉…
“噗…咳咳咳!”閻長官終究是沒忍住,牽動了傷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但臉上那想笑又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卻怎么也藏不住。
蘇婉貞連忙上前輕撫其背。
好一會兒,閻長官才緩過氣來。
他指著林永年,手指都在抖,想罵,看著林永年那副樣子又實在罵不出口。
最終化作一聲長嘆,帶著哭笑不得的意味:
“好啊!好啊!林永年!你可真是…膽大包天!鬼點子比蜂窩煤的眼兒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