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寂的眼睛,又看了云芷很久。
要讓她成為自己剛剛破土而出的那片焦土上的一個輪廓。
他在身邊散落一地的文書里瘋狂翻找。
指尖掠過一張張奏疏,帶起一陣急促的紙張刮擦聲。
終于,在一堆奏章底下,抽出一本冊子來。
冊子封面是上好的云紋錦緞,此刻卻扭曲在一起,布滿屈辱的死褶。
“呵……”
太子喉嚨里擠出一聲短促怪異的干笑。
把這本冊子狠狠摔在云芷面前地毯上。
悶悶的一聲,讓云芷的心也跟著沉下去。
“無一日懈怠?!”
太子伸出發抖的手,指向那本冊子:
“看這個。今天父皇壽日,各個地方進來的祝禮功勞匯總……你自己翻翻看第一頁!”
他是下了狠命令。
云芷低頭看到地毯上的小卷著的書。
“我…我不敢。”
太子覺得自己被戳了一刀一樣。
他提高聲音吼道:
“你不敢!你是不是也是這樣認為,我就不能配和他比肩而立?”
云芷慢慢蹲下身來。
她伸手把那本書捧了起來。
是當初揉碎這本書的時候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會弄成這樣的紋路吧。
在心里藏了多久就灌進去多少痛苦。
她翻開第一頁。
泥金大字張揚奪目,幾乎要刺痛她的瞳孔。
“北境督撫使蕭墨寒獻俘三千,拓土百里,邊境得定。”
短短十五個字,金戈鐵馬氣吞萬里。
云芷的心臟被這行字狠狠撞擊了一下。
這就是他啊,那個將她所有價值都斥為“累贅”的男人。
他的功績永遠都是這樣實實在在、無可辯駁的。
“看到了嗎?”
太子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
他掙扎著,終于勉強坐了起來。
“為了給父皇做壽禮,我親自去了皇寺齋戒七日,手抄祈福經文一百卷!”
“我怕父皇不喜歡奢華,我在江南找了無數古籍,找到一本最老時他曾最喜歡卻早已失傳的孤本古書!”
“這些事情啊,樁樁件件都是投其所好呀!我以為……”
“我以為他會高興呢。”
太子神情驟變,挺直了背。
學著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帶著失望的溫和。
“他說——瞻兒你有這份孝心很好,只是這些小事就交給我吧。”
“你身為儲君,就該像墨寒一樣為朕分憂國事,建功立業!”
瑣碎。
建功立業。
就像墨寒一樣。
字字誅心,刀刀見血。
這些話割在太子的心上,也鉆進云芷的耳朵里。
她看著太子通紅的眼眶。
那張因為酒精和屈辱而漲得通紅的臉。
忽然與某個雨夜中跪在祠堂前只換來父親一句“胡鬧”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無論怎么努力都不會被看見。
無論怎么付出都會被人認為理所應當。
你所有的真心,在對方眼中都只是不上臺面的東西。
這種痛苦,這種不甘。
此刻跨越了身份的鴻溝產生了最尖銳的共鳴。
云芷的呼吸微不可查地亂了一瞬。
就在這時,太子猛的一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