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迂回,宮燈在前引路。
光暈落在濕滑的青石板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提著燈走在前面的宮女不緊不慢,與她之間保持三步的距離。
她一不發地篤定云芷會跟上來。
果然如此,云芷無聲無息地跟著她,連腳步聲都聽不見。
風停了,雨也住了。
夜色濃得化不開,空氣里都是雨后泥土草木的氣息。
很靜。
靜到能聽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的聲音沉悶而緩慢卻又異常清晰。
不再是那個會被夜里吹來的風凍哭的云芷了。
當一個人的心比外界更冷時,寒冷也就失去了意義。
她走著。
走向皇后和蕭瞻給她準備好的道路。
走向那個叫“東宮”的華麗的牢籠。
也走向自己選擇的修羅場。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個宮女在一座精致的小閣前停下。
“姑娘到了,殿下在里面。”
她說完就側過身,讓開門口,微微低頭。
態度恭敬,眼里卻帶著幾分催促。
暖閣隔著門都能感受到一絲暖意從里面透出來。
云芷沒有立刻進去。
她站在門前,望著緊閉的雕花木門。
上面描金彩繪,在燈籠下流轉光芒,訴說著主人的身份高貴。
而門里就是她的下一個棋局。
門外是她丟棄的一切過往。
她抬手推門。
“吱呀——”
一股帶著濃烈酒氣和龍涎香的燥熱氣息迎面撲來。
暖意瞬間包圍了她冰冷的身體。
卻一點都沒有給她帶來舒服的感覺,反而讓她覺得胸口悶得慌。
殿內燭火通明,亮如白晝。
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中間一片狼藉。
金制的酒壺東倒西歪,琉璃盞摔碎一地。
醇酒浸透華美的毯子,散發著甜膩到讓人想吐的味道。
東宮蕭瞻,那個平日里永遠衣冠楚楚、清貴自持的男人。
此刻竟躺在地上衣衫不整。
外袍被扯開,露出凌亂的中衣。
墨發散落,遮住大半張臉。
他醉得不省人事,只有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他身邊跪著一個小小的明黃色的身影。
那是太孫,蕭澈。
才五歲大的孩子,正拼了命地想把爛醉如泥的父親扶起來。
“父王……您醒醒……地上涼……”
稚嫩的童音帶著哭腔,在空蕩蕩的暖閣中回響,又無助又可憐。
他一次次去拉扯蕭瞻的手臂。
可是一大人的體重對孩子來說就像一座山一樣沉甸甸的。
剛拉起一點就被壓得重重摔回去。
引路宮女看在眼里臉上也露出了焦急心疼的表情:
“哎呀!太孫殿下您別急啊!當心傷到自己!”
她趕緊跑過來想要扶住孩子。
嘴里還對著云芷著急喊道:
“云芷姑娘你快來看一看,殿下他…他心里苦啊!你快勸勸殿下吧!”
一邊說著一邊眼神望向云芷。
云芷站定,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一個喝醉的儲君,一個哭著的孩子,一個著急的宮女。
一場大戲,總要有觀眾才熱鬧,也得有人收拾殘局。
而她就是被選中的人。
要來安慰這個酒鬼?替他承擔所有的失意嗎?
云芷眼底冰封千里。
不看宮女的催促,也不管那個可憐的小孩。
目光穿透一切落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蕭瞻。
曾經她是仰視他的存在,尊貴強大,是帝國未來的繼承人。
現在卻成了這樣的爛泥,毫無尊嚴可。
這就是皇后和蕭瞻想讓她看到的畫面么?
看著他的軟弱,激起她的同情心,讓她死心塌地被人利用。
真是好算計。
“云芷姑娘?”
宮女見她仍沒反應又叫了一聲。
這一次終于喚得云芷起身了。
碎裂的瓷器、杯盤狼藉的酒液與云芷邁起步來時一道過盡。
一步一步走向那一片破碎不堪之中。
“你是誰。”
男人忽然出聲詢問,眼睛卻只是茫然看著面前這陌生的女子。
“你是誰。”
他小手上依舊握著父親的手不放,在聲音里含著哭腔兒。
那雙被黑紗遮住的眼眸里的淚光閃閃爍爍地像是隨時會被打散一般。
“水……”
“姑娘,給殿下喂些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