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若有實質的注視,直至馬車拐過街角,才從她身上脫落。
云芷倚著冰冷的車廂壁,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像抽去了筋骨一般。
外面是另一個世界。
有歡慶蕭墨寒凱旋的帝都,有獻給戰神的鼓樂與錦緞。
里面是另外一個世界。
只有死寂,寒冷。
那是震天的狂歡,卻是云家葬禮的伴奏。
馬車在人海里緩緩前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熙來攘往的大道拐進寂寥的小巷。
云府到了。
和門外迥然不同,偌大一座院落門口卻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
高高的府門半掩著。
平時掛的紅彤彤燈籠早就被掐了燈蕊扔到一邊去了。
只剩下兩個光禿禿的鐵鉤子,在冷風中搖搖晃晃。
整座院子都沉沒在這股濃濃的、怎么也散不去的死氣當中。
車夫抖著手推開側門。
老管家顫巍巍把頭伸出來。
“小姐回來了。”
他的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硬生生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
云芷踏入府中。
風從院子里吹過,卷起的不是花香,是紙錢的灰。
偌大的云家,下人們走路都是貼著墻根走的。
屏氣凝神生怕驚動了懸在他們頭頂上的那把鍘刀。
絕望是可以傳染的。
她穿過寂靜的回廊,直接朝著正堂走去。
還沒走到跟前,里面就傳出一陣壓抑的、絕望的嗚咽聲。
“老爺……我們該怎么辦啊……這可怎么辦啊……”
緊接著就是父親云相疲憊而又煩躁的呵斥:
“哭!哭有用嗎?圣旨都下了,全家都要被押上刑場,你哭能哭掉圣旨嗎?”
“可是我舍不得啊!”
“我云家滿門忠烈,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呢?”
云芷推門而入。
哭泣與爭執戛然而止。
堂上,父親云相、母親鄭氏齊刷刷地望了過來。
一日未見,意氣風發的吏部尚書和雍容華貴的尚書夫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氣神一般,蒼老十歲。
“芷兒!”
鄭氏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
那指尖冰冷,抖得厲害。
“你去求太子殿下了嗎?怎么樣啊?他怎么說的?肯為你向父皇求情嗎?”
云芷望著母親那張滿是希冀與惶恐的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只是想著蕭瞻蒼白無力的臉,他的“好意”,輕飄飄的,什么都改變不了。
女兒無聲的回答讓李氏眼底最后一點光也滅了。
身子一軟便要癱下去。
“沒用的東西!”
云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地板發抖。
“我就知道!太子靠不住!皇權面前,什么都他媽是屁!青梅竹馬情分屁話。”
他雙目赤紅,渾身都在顫抖。
“爹,娘。”
云芷攙扶著搖搖晃晃的娘親開口,那聲調平得嚇人。
“這時候再喊什么也沒用了。”
云相猛的一站起身。
幾個箭步沖到了女兒跟前。
一雙渾濁的眼睛里面突然閃爍過一絲詭異光芒:
“芷兒別怕,還有一個機會。咱們還有最后一次機會!”
他像個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死命的抓著云芷的肩膀不松手。
“爹?”
云芷疑惑地開口問了一聲。
云相沒答話。
轉身從神龕暗格里捧出個黑漆木盒。
動作帶著種近乎神圣的慎重。
盒子打開,里面是個被明黃色錦緞包裹的東西。
云相顫抖著手,一層層撕開錦緞。
最后露出的是一塊燒剩小半的小半焦黑絲絹。
這絲絹材質很好,是宮中貢品。
上面用金線繡著的大半都被燒毀了。
只能依稀辨認出幾個殘缺字。
“……北境”
“……軍餉”
“……十萬”
“……燕王”
云芷心臟猛地一縮。
北境、軍餉、燕王這三個詞放一起,就能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
“這是……”
“這是證據!”
云景淵的聲音極低,但里面透著孤注一擲的狂熱。
“這是我們扳倒陷害我們云家的人的證據!只要把這個東西呈上去,陛下一定會徹查,給我們云家一個清白!”
鄭氏也湊過來,擦掉眼淚急道:
“芷兒,這些都是你爹托宮里舊友拼死送出來的,是我們全家人最后的一線希望啊!”
唯一的希望?
云芷抓起那塊殘破的絲絹。
燙得她手生疼,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炭。
她急著救人,可頭腦沒被沖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