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樓,作為廬州府最負盛名的銷金窟,今日卻不為銷金,只為慶賀。
張盛財那蒲扇般的大手幾乎要拍斷陳仲和的肩膀,震天的大嗓門蓋過了滿堂的絲竹之聲:“老哥!你看!看見沒!知府大人都親自來給咱川兒敬酒了!這叫什么?這他娘的就叫牌面!”
陳仲和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一半是酒意,一半是激動。他看著不遠處,被一群頭戴烏紗、身穿錦袍的大人物們簇擁在中央的兒子,只覺得像在做夢。他緊張地搓著手,嘴里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個字:“好,好,咱川兒有出息……”
羅氏坐在他旁邊,一身簇新的錦緞衣裳讓她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手腳都沒處放。她死死攥著袖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陳平川,生怕一眨眼,這滿堂的富貴榮華就都成了泡影。
陳平川端著酒杯,臉上掛著與年齡不符的從容微笑,與廬州知府、各路鄉紳名流推杯換盞。他身量未足,在一群成年人中顯得有些單薄,但那雙烏黑沉靜的眼眸,卻讓任何一個與他對視的人都不敢有絲毫小覷。
“平川賢侄啊,”廬州知府輕晃著杯中澄澈的酒液,笑得滿臉褶子,“來年春闈,可有把握?”
陳平川微微躬身,謙遜道:“學生不敢把握,唯有勤勉二字,以報大人與秦王殿下的厚愛。”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顯謙遜又點明了自己身后站著誰,引得周圍一片贊嘆之聲。
方先生被安排在最尊貴的席位,身邊圍滿了前來恭維的地方名儒。
“方先生真是慧眼識珠!竟能教出如此驚才絕艷的麒麟之才!”
“是啊,我早就說過,方先生的學問,那才是真正的經世致用之學!”
方先生捻著他那幾根胡須,那張平日里不茍笑的刻板老臉,此刻笑得像一朵迎風盛開的菊花。
他嘴上連連謙虛著“是這孩子自己爭氣,有悟性”,可那雙眼睛里的驕傲與欣慰,卻怎么也藏不住。
“哥哥不光讀書厲害,他什么都懂!”
陳平玉拉著張靜姝的手,小聲地,卻又無比自豪地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宣布。
不知何時,這兩個小姑娘已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張靜姝撅著小嘴,拿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盤子里的桂花糕。她看著被人群包圍的陳平川,心里又驕傲又有點莫名的不爽。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小聲嘀咕,“要不是我那個平安符,他才考不上解元呢!”
宴席正酣,氣氛熱烈到了。
就在這時,一名身形瘦削、官袍漿洗得有些發白的官員離席起身,端著酒杯,滿臉堆笑地向陳平川走來。
“是陸通判!”有人低聲說道,“這位陸大人可是咱們廬州府有名的清官,兩袖清風,想不到也來赴宴了。”
此人正是廬州通判陸謙,他走到陳平川面前,臉上笑容可掬,高聲道:“陳解元!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文曲星下凡,國之棟梁!陸某在此,敬解元公一杯,預祝解元公來年春闈,獨占鰲頭,為我廬州府再添萬丈光芒!”
這番話說得辭藻華麗,吹捧之意溢于表。
陳平川心中略有疑惑,對方這般曲意逢迎,真的是清官嗎?
但他面上不顯,依舊起身準備回禮。
“陸大人謬贊。”
正在此時,一名眉清目秀、身穿藍衣的婢女,端著一壺溫好的黃酒,低著頭碎步走了過來。
她看起來有些膽怯,動作間透著一絲笨拙,似乎是新來的學徒。
“大人,給您添酒。”婢女的聲音細若蚊蠅。
陸謙正說得興起,看也沒看她一眼,隨手將酒杯遞了過去。
滿堂賓客,無人將這尋常的一幕放在心上。
然而,就在婢女俯身倒酒,靠近陸謙的那一剎那,她那雙原本低垂膽怯的眸子里,陡然迸發出了-->>火山噴發般的滔天恨意!
電光火石之間!
一抹森然的寒光從婢女的袖中閃出,那不是酒壺,而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