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季云蒼都在想,曾經的自己,也曾名滿天下,登峰文壇。是不是斗轉星移,生生不息,在自己隕落之后,江云帆便成為了接替自己的那顆新星。
但后來他發現自己錯了。
江云帆不是接替自己的那顆,而是獨一無二的那顆!
自己在夜空中時,尚隨群星璀璨。
而江云帆在夜空中時,任你明暗交疊,升升落落,他且獨自閃耀!
季云蒼覺得這大乾很幸運,能出了江云帆這樣一個人,為天下文士,點亮那高峰之上,原本漆黑一片的深空。
自己也很幸運,能在生命的末期,遇到江云帆這樣一個人。
他從十年前一直躲到現在,若不是江云帆,恐怕到死的那一天都無法認清自己,更無法面對那一直在逃避的宿命……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離笛催。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草碧色,水綠波,南浦傷如何。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離別之曲,催人斷腸。
季云蒼仰頭暢飲一壺,望著紅雀亭外,翠綠蔓延的依依芳草。
望著微波蕩漾,蓮荷飄香的淼淼湖水。
望著那山外之山,云外之云,雖無夕陽,亦無朝日的朦朧天際。
提上行囊,起身揮手,一滴濁淚顫顫而下……別了,鏡湖!
別了,江云帆……
……
時間過去良久,待到季云蒼晃晃悠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古道盡頭。
江云帆的琴聲方才緩緩停下。
“呼……”
一曲《送別》,贈季老先生,望一帆風順。
他深呼了一口氣,自桌旁起身,走到對面的長凳前,取出背包里的一封信,和一只包裝精致的紅色匣子。
剛才他親眼看見,季伯把這兩樣東西塞了進去。
紅色匣子當中暫且不知是何物,而那封信上的文字不多,卻字字都是真情——
“實不相瞞,江小友,我此番離去,未來難料。
這鏡湖的山水云月,我已看了幾十年,今縱有千般不舍,卻知宿命在前。逃避十載,一朝清醒,唯赴帝京,方能尋得答案。
我惜這鏡湖,惜這桃山,惜我那三墻五瓦的小院和半畝禾田。
但這云云種種,都不及心中牽掛那一人。
江小友,我季云蒼窮困潦倒,孤寡一生,到臨了發現,所能信任之人,唯你一人爾。
故在此,請求你一件事。
若我此去三月不得回,請將這匣中之物,送往懷南城,南毅王府,親手交與我的外孫女——臨汐郡主。
待她見到此物,自知是我托你相送。
季云蒼,拜謝。”
……
江云帆默默將信件收好,放回背包。
看完這一段不知為何,心情極為沉重。
他自然不知季云蒼此去緣由,也不知他要尋找什么,更不知未來如何。
但誠如季云蒼所,這世間能夠信任的人,就只有他一個了。
江云帆不是什么圣母,也不覺得自己有多么重情重義,起碼讓他無條件幫助別人,那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但他知道一點——人以善待我,我以善報人。
江云帆永遠也不會忘記,每日季云蒼從桃源居門前路過時,都會隨手幫扶正被風吹倒的豆苗,并拔掉幾顆雜草。
也不會忘記他一鋤一拐,錘緊桃源居外松掉的路基。
更不會忘記那日在桃林東邊的西瓜地,遠遠看見季云蒼揉臂按腰,堅持著種完最后幾株西瓜苗。
他在乎的真是那五十個西瓜嗎?
不,他只是擔心江云帆種不好……
這老頭表面小氣古怪,可江云帆明顯能感覺得到,對方很珍惜自己這個鄰居。
罷了。
江云帆在心中默默做出決定。
若季云蒼真的回不來,那便去它一趟南毅王府,見她個臨汐郡主!
念及此,江云帆將那紅匣也放回背包,在合上拉鏈收好。
不過說起來,他原本猜測季伯不簡單,卻沒想到竟然是臨汐郡主的外公,也就是南毅王妃的父親!
而王妃的父親,世人皆知還有另一個身份……
他轉頭望向紅雀亭外的那塊石碑。
三十年前,問鼎大乾文壇的“江南雙杰”之一,與歸雁先生齊名,甚至更勝一籌的入云居士!
這老家伙,居然藏得這么深!
江云帆無奈搖頭,再回身,卻猛然發現身旁有四只眼睛,正瞪得老大盯著自己。
“我去!”
江少爺被嚇了一大跳,當即眉頭一皺,“你倆干嘛?”
湊近上來的,自然是先前在亭中彈琴的兩名男子。
此時其中一個舉起喝完的茅臺釀酒壇,豎了個大拇指道:“公子,這酒真好喝!”
另一人連忙推了他一掌:“叫什么公子?叫先生!”
“對對,先生好!小生呂向明見過先生!”
“小生呂文睿見過先生!”
兩人同時鞠躬作揖,臉上寫滿了十足的誠懇。
倒是江云帆納了悶:“什么意思?”
他與面前二人年齡相仿,咋就突然能當先生了?
“先生,方才聽您彈琴頌樂,震驚不已,實在佩服先生之才,懇請收我二人為門生!”
“不收徒。”
江云帆懶得搭理他們。
他自己一個人逍遙都不夠,還收徒?這不沒事找事嗎?
況且這兩人的情緒值倍率實在不高,方才他自然知道對方深受震驚,但到手的情緒值加起來也不過百。
那便沒有產生交集的必要。
念及此,江云帆果斷擺擺手,轉身返回秋思客棧。
呂文睿見狀,當即神色一緊:“快跟著,父上大人要求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尋得良師,眼前這位公子,絕對是不二人選!”
“嗯!”
兩人意見一致,連忙收拾東西,緊隨江云帆腳步而去。
……
鏡湖之畔,二號碼頭。
巨大的王府樓舫如山岳般橫亙水面,致使眾多離港的船只,不得不繞行好大一圈。
此時的樓舫之上,巨大的風帆已被撐起,船員正在做臨行檢查,時刻準備啟航。
而位于船樓二層的客堂,卻是十分安靜。
堂中僅有兩人,于桌案前相對而坐。
隨著秦七汐的芊芊玉手伸出,在棋盤中落子,對面的沈遠修頓時胸中一緊,額前不禁滲出顆顆汗珠。
可就在他苦思解陣對策之際,那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老師,您能告訴我嗎?”
沈遠修茫然抬頭,卻見秦七汐目光凜然,滿臉嚴肅。
“十年前,發生在我母妃身上的事,真相究竟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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