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開篇問月,何等浪漫?
僅此一句,便瞬間將人拉入那皓月空明,天高地遠的意境之間。
只一刻,喧囂的岸上湖間,安靜席卷開來。
王府護衛船。
長靴在船板上頓住腳步,秦七汐兀自挺立風中。
這一刻,黑夜陷入寂寥。
她抬頭仰望那當空明月。
今日初七,月雖不足半,但光芒卻絲毫不減。那銀色的月光順著星漢播灑而開,將整個天空都映成了銀色。
月色很美。
越美,越容易勾人相思。
秦七汐停下腳步后,用手扶住船邊的圍欄,默默聆聽。
青璇和墨羽二人,因擔憂郡主安全,故而隨同追了幾步。
見秦七汐停下,兩人也原地站定,這才有機會好好聽一聽那詞曲……
此時此刻,自前方花船上響起的歌聲,夾雜著韻律悠長的琴聲,跨過淺淺一段湖面,無比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好曲,好樂,好情懷!
此時此刻,郡主殿下的靈魂仿佛早已出竅,隨著那歌聲一同飛向了九霄云外,感受著身體的飄浮,于月上起舞,無羈自在。
她從未想過,幾句歌詞,竟能讓人徹底放空……
但她更沒有想過,當下一句自不遠處響起時,自己原本已經放空的身心,竟然會在一剎那繃緊!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嘶——”
小郡主當即深吸了一口氣,一雙原本清澈透亮的大眼,直接變得呆住。
這一句……不談曲,不談調,不談琴聲,光是這詞,便足以讓人心生驚雷——
明月對人們,應當沒有怨恨吧?
可為何偏偏要選擇在人們離別時才補上殘缺,于天空圓滿呢?
但月亮哪有辦法決定自己何時圓滿?
只因那作詞之人,太過無奈,太過幽怨……
秦七汐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她記得那夜的月光比今日更為潔凈明亮,灑在懷南城南邊那座小山坡上,為草地與樹叢都披上一層銀裝。
雕龍畫鳳的窗邊,晚桃樹的枝椏將凋殘的花瓣送入屋內。
空氣寂靜的那一刻,她與母妃生離死別。
恰如這詞中所說,那一刻的月亮,恰好圓滿……
花船的船屋門前。
與秦七汐不一樣,翩翩是距離那琴聲與歌聲最近的一人,聽得最清晰,感受也最強烈。
她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便被迎面而來琴聲席卷。再聽堂中案前,那俊逸男子隨曲而吟,一段段絕妙的詞句涌入耳中,她整個人都忘記了呼吸。
只一剎那,月光便自穹頂之上,照入了她的心底。
她轉身抬頭,視線與船屋的梁柱交錯而過,不顧一切地飛向遠處,融入天邊的月空。
今夜的月,當真清涼而徹寒……
天地在一瞬間陷入寂靜,岸上前一刻還喧嘩吵鬧著的人群,此時紛紛收住了嘴角。
幾名方才還伸手怒斥,叫囂著要讓船上的小子滾下來的富貴公子,這一刻竟忘記了收回手臂,就這樣呆呆地舉著,一動不動。
湖岸邊緣,拼命擠到人群最前端的侯茂杰與徐坤二人,已經完全立正了。
“這……船上的人,當真是江云帆?”
徐坤愣了半晌,機械般地點頭。
聽那音色,詠唱此曲之人,不是江云帆還能是誰?
“但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江云帆?
侯茂杰不信,也無法接受,明明許小姐已經說過了,那小子是凌州城內人人唾棄的廢柴,哪怕是路邊的野狗,都知道他一無所能。
字尚且認不全,琴弦的音調都還分不清。
這樣的人,憑什么能彈奏出這樣一首曲子,唱出這樣一首詞?
侯茂杰平生從未聽過這詞。
他雖文未登峰,但好歹是煙凌城的“琴詩雙絕”。他能夠從這短短幾句歌詞中,看出這作詞之人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或許,已然接近那位寫下“東風夜放花千樹”的隱世大儒彥公子了。
而這,絕對不是江云帆能夠沾邊的存在!
侯茂杰正想著,忽而船上的歌聲再度傳來,瞬間打破了他方才所有的想法……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這……這詞……
只此一句,便是曠古爍今的豁達爛漫、孤高闊遠,更是遺世獨立的灑脫傲岸!
轟——
侯茂杰只覺得腦中傳來一陣通天徹地的轟鳴,震得他神魂震蕩,體無完膚。
“撲通!”
一聲輕響,侯少爺雙膝一軟,就這么頹然跪倒在湖畔的沙地間。
此刻他的雙眼瞪著如死魚,只覺得身體徹徹底底地被震蕩一空,自己好似不是自己。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首詞?
簡直妙到極致!
他本以為,這完整的詞文,或許可以達到臨近“東風夜放花千樹”那般的高度。
可如今看來,卻絲毫不遜色!
甚至猶有過之!
侯茂杰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最近到底都經歷了什么,短短幾天時間,他好像就見識了整個大乾文界發展了數百年的文化總和!
不……就算把大乾所有的名作加在一起,也不及眼前這首詞。
它美到無與倫比!
侯茂杰贊嘆這堪比天工之作,他只是想不明白,這樣的妙絕,又怎會從江云帆的口中唱出來?
這到底是為什么?
實際上,不止是侯茂杰,也不止是岸上的文人才子蕓蕓。
也包括花船之上,藏在船屋之后的齊之瑤,和船艙口正抬頭遠眺的翩翩。
以及,王府護衛船上傻呆呆站著的秦七汐。
此時此刻,所有人心跳驟停。
明月輝光,自天際灑下,落在每個人的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