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啊,春姨知道你不慕錢財,但還是真心勸你一句,你莫要怪春姨多嘴。”
春姨挪動著豐腴的身子,湊近了些,一聲聲語重心長。
“那些富貴公子呀,自是天生就比下等人強上百倍!他們自幼便有名師教導,通曉詩詞文墨只是尋常,那一舉一動間的風度氣韻,也是謙遜有加,彬彬有禮。那樣的人,才配與我們翩翩坐在一處,品茶論道,共話風月。”
“反觀那些平頭百姓,生來卑賤,根性鄙劣,整日為生計奔波,哪里見過我們翩翩這般仙子似的大美人?讓這樣的人上了船,不安全!”
春姨這番話,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
一來,她確實覺得讓翩翩這樣的絕代佳人去招待一個布衣草履的平民,無異于明珠蒙塵,委實不值。
二來,她也確實存著自己的私心。
她經營這畫舫二十多年,迎來送往的頭牌花魁不在少數,其中沒有任何一個的姿色能及得上翩翩姑娘半分,但也正因如此,她更要小心翼翼地維護這塊金字招牌。
頭牌花魁親自邀請一個籍籍無名的平民上船,這事要是傳出去,她春姨的臉面,在這風月場內怕是都要丟盡了。
換做以往任何一個姑娘,春姨定然是一口回絕,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但今日,她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小心翼翼地詢問翩翩的意見,誰讓這姑娘是她無論如何也丟不得的搖錢樹!
只可惜,她這位心高氣傲的頭牌像是下定了決心,對她的話恍若未聞,毫不動容。
“春姨不必再勸。”
翩翩的聲音清冷如月光,淡漠疏離,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那位公子雖衣著樸素,然其身姿挺拔,氣度不凡,已深入我眼,煩請春姨為我請來。”
“這……唉!”
春姨見她主意已定,知道再勸也是枉然,只得重重嘆了口氣。她心中雖有萬般不愿,也只能無奈地從椅子上起身,扭著腰肢,滿腹牢騷地走出船艙。
聽著那腳步聲漸漸遠去,一直端坐的翩翩方才緩緩抬起頭。
她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那道窗縫,仔仔細細,望著著岸上那個角落里的身影。
像,實在是像……
她的腦海中,毫無征兆地閃過一幅金戈鐵馬的畫面。
一道身披玄鐵重甲、手持瀝血長槍的身影,如鬼神般闖入眼簾。那人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在尸山血海的戰場上縱橫沖撞,長槍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如入無人之境。
狼藉之下,即是尸橫遍地。
然而,此刻回蕩在她耳邊的,卻不是士兵們震天的威武吶喊。而是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那些支離破碎的身體發出的,瀕死前的凄厲哀嚎……
“……”
念及此,翩翩深深皺緊眉頭。
案下方,她藏于寬袖中的手,已不自覺地握緊了那柄隨身匕首冰冷的把柄,指節因用力而根根分明。
然而恰在此時,一道清越泠然的女聲自船艙口傳來:
“翩翩姑娘唱得真好!”
那聲音表面平靜,卻自帶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驚得翩翩渾身一震,匆忙收回目光。
她回首看去,只見一位身著碧色裙裝的女子已然出現在門口。
“方才那首歌,哪怕只是隔著窗紗淺淺一聽,也足以令人心生哀愁,愁腸百結。真不知岸上那些男人,今夜會有多少人要為你這歌聲徹底沉醉,輾轉難眠了。”
那女子說話間,毫不見外地走了進來,步履輕盈卻帶著一種天生的貴氣。徑直在屋內正位的椅子上坐下后,還自顧自地提起茶壺,為自己斟滿一杯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