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勤從未有過這般滋味。
哪怕是昨日在王府樓舫,被那首“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絕代風華壓得幾乎窒息,也遠不及此刻……彷徨,屈辱,無地自容!
幸好臺前設有一張小桌,他倉皇伸手,指尖死死扣住桌沿,才堪堪穩住身形,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倒地。
此刻的江元勤,只感覺失魂落魄。
他可以接受失敗,可以接受技不如人,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得意之作,被一首橫空出世的驚世名篇壓得黯淡無光。但他絕不能接受,那個在他眼中一無是處的廢柴江云帆,竟能比自己強!
然而現實卻是,這首《桃花庵歌》,僅僅一句“我笑世人看不穿”,便將他嘔心瀝血的《登高望乾閣》碾得粉碎,連一絲一毫的微光都未曾剩下。
他真的還是那個一無是處的江云帆嗎?
不,一定不是他!
江元勤猛然回過神,目光穿過攢動的人群,恰好望見那走下臺的江瀅,而自己做夢都想攀附討好的歸雁先生,此刻正滿面春風,甚至帶著一絲急切地迎了上去。
“江小姐,請留步。”
現場人頭攢動,喧鬧嘈雜,沈遠修幾乎是撥開人群,邁著與他年紀不符的迅捷步子,生怕稍有遲疑,江瀅便會消失在人海之中。
齊之瑤也蓮步緊隨,一左一右,兩人恰好攔住了江瀅的去路。
“江姑娘,敢問令兄如今身在何處?”
自聽完那首完整的《桃花庵歌》,沈遠修心中的激蕩之情便如大潮,一浪高過一浪。
他無比興奮,并且無比堅信,這首詩,必然是江云帆親筆所作!
原因無他,只因清晨在湖畔月牙灣,那個年輕人仰望蒼穹時孤獨而傲然的眼神,以及他拒絕榮華富貴時的那份決絕,與這首詩的意境、風骨,簡直是天造地設,嚴絲合縫!這首詩,分明就是他為自己量身而作的獨白!
因此,沈遠修想立刻見到江云帆的心情,已經到了完全無法遏制的境地。
他滿臉期盼地凝視著江瀅,只等她吐露江云帆的下落,自己便要立刻策馬趕去,與之傾心一談。
然而,江瀅先是頓了頓,隨即又搖了搖頭。
“他不在客棧?”
江瀅依舊搖頭:“不知。”
不知,就是不知。
這幾乎是江瀅從小養成的習慣。
孩提之時,二哥江元勤便時常向她打探江云帆的行蹤,而每一次,她的回答都是“不知”。因為在她心里,江元勤找到哥哥,準沒有好事。這份根深蒂固的戒備,讓她下意識地將所有詢問者都劃入了“不懷好意”的范疇。
沈遠修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了小姑娘的擔憂,他連忙收斂起急切的神情,正色解釋道:“小姑娘你且放心,老夫與令兄乃是朋友。此番尋他,也只為切磋詩文,絕無他意!”
“我……我真的不知道。”
江瀅也有些慌了,趕緊埋著頭從旁邊穿過,一溜煙便進了客棧后院。
沈遠修自知不便深追,只能望著她消失的背影,無奈地長嘆一聲:“唉……”
“看來先生,很是喜愛這位作詩之人。”
一旁的齊之瑤感受到他的焦愁,眨了眨眼睛問,“那為何不考慮將他收入門下?”
“害。”沈遠修聞,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苦笑,“你以為是我不想嗎?是他不愿意啊!”
“不愿意?”
這倒是讓齊之瑤完全沒想到。
面前這位可誰享譽江南乃至整個大乾的文道大儒歸雁先生啊,有多少人想拜入門下,卻根本連門檻都踏不進去!
就好比她自己,身為京城開陽侯的嫡孫女,由爺爺親自領著登門拜訪,也未能讓沈先生松口收徒。
如今先生竟主動拋出橄欖枝,對方居然會拒絕?
一時間,齊之瑤對這個素未謀面的江云帆,生出了濃烈到無以復加的好奇心。
“先生不如這樣,讓我去見一見那人,試試能否將其說動。”
“你又去何處尋他?”
“請先生放心,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