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自然是江云帆的茅臺釀。
下午往客棧運酒時,他特意留了兩壇帶在船上,本想著夜里一人獨行,于這湖光山色之間,一邊觀景,一邊小酌,豈不快哉。
誰知巧遇了楊文炳,這份獨酌的清凈,倒是變成了對飲的緣分。
“多謝彥兄款待,我先敬一杯!”
楊文炳強行壓下眼中幾乎要溢出的興奮,他提起酒壇,仰起脖子便是一大口豪飲。
然而,就在那醇厚辛辣的酒液滾過喉頭的瞬間,他整個人便如遭雷擊。
這酒不對勁!
初聞時香氣霸道,入口后卻如一團烈火轟然炸開,順著食道一路燒進腹中,緊接著,一股強勁無比的暖流直沖天靈。香醇,濃烈,后韻悠長,這般層層疊疊、雄渾壯闊的滋味,遠勝他平生所飲過的任何佳釀,便是那名滿江南的“四季春”,在這酒面前,也顯得寡淡如水。
“好……好酒啊!”
可這滋味,未免也太過上頭了!
楊文炳自認酒量不差,但平日里多是與文人雅士細酌慢飲,何曾這般牛飲過如此烈酒。今日乍逢彥公子,一時高興,竟是沖動了。此刻,他只覺腹中如有火爐,頭腦也開始發脹,眼前清冷的月色都仿佛染上了一層暖意。
這酒的烈度絕不是一般酒釀能夠相提并論的!
彥兄究竟是從何得來如此好酒的?
叮,震驚達成,來自楊文炳的情緒值:+76!
系統提示音準時在腦海中響起。
江云帆不禁咧了咧嘴,心中涌上一陣哭笑不得的無力感。從前幾次的經驗來看,楊文炳這位貴公子提供的獎勵倍率相當可觀,可誰能想到,這一壇在前世價值千金的茅臺釀,竟僅僅只換來了區區76點情緒值。
當真是有些吝嗇了。
看來在這位楊二公子的心中,詩詞文章的地位,終究是遠勝于世間美酒的。
“來,我陪一杯。”
盡管沒有酒杯,江云帆還是瀟灑地舉起了酒壇。
楊文炳見狀,也順勢與他隔空一碰,隨即又十分耿直地再次大飲一口。幾口烈酒下肚,楊二公子已是滿面紅霞,眼神都有些迷離了。
但他依舊保持著最基本的清醒,并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那就是要讓彥公子承認,那首在王府樓船之上炸響的絕妙之詞,是出自他之手!
“彥兄你看那湖上……”
楊文炳顫巍巍地伸出手,目光投向遠方水面。正是鏡湖文會那晚,王府樓舫停泊的水域。
盡管此時萬燈節如火如荼,岸上流光溢彩,但那片水域,此刻依舊有不少畫舫游船徘徊不去,仿佛在追憶那晚的文壇盛事。
“那處湖面不算寬闊,風景也不算瑰麗,可誰又能想到,就是那樣一個尋常地方,竟誕生出了我大乾王朝立朝至今,最驚世駭俗,最美妙絕倫的一首詞!”
在楊文炳心中,那首“東風夜放花千樹”,已然凌駕于他所知所曉的一切名篇佳作之上,成為了詞文一道的巔峰。
說完這話他便回過頭,想看彥公子臉上的神色變化。
可誰知,江云帆的表情依舊古井不波。
“所謂美妙絕倫,或許僅僅只是一個開端。”
江云帆一臉平淡地迎上他的目光“或許自那首詞后,這世間還會有更多、更妙的詩詞橫空出世……這世間所缺少的從來不是錦繡文章,而是人的感悟。”
“人的……感悟?”
楊文炳喃喃地將這四個字重復了一遍。
是啊,詩詞不過是人對感悟的載體。人對這世界的理解越是透徹,寫出的詩詞便會越是精妙。他之所以如此崇拜文會那首詞,不正是因為崇拜“燈火闌珊處”那份孤獨和桀驁嗎?
彥公子能說出這番話,絕非尋常捕魚抓蝦的凡俗之輩!
想到這里,他心中又燃起希望:“今日夜景萬般怡人,不知彥兄可有感悟?能否與在下一起,為這良辰美景,同賦詩一首?”
看著楊文炳那雙寫滿懇切與期盼的眼睛,江云帆微微一笑。
這小子還真是鍥而不舍,又想套他?
“恕在下愚昧,悟性不佳,或許需要歷經數年才能悟出半句詩,實在沒有能力與楊兄同樂。”江云帆抱拳致歉,態度誠懇。
見此,楊文炳自知無法強求,只得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唉……”
他提著酒壇,身子晃了晃,竟顫巍巍地從船上站了起來。繼而抬頭望月,背影蒼涼。
“實不相瞞,我三番五次叨擾彥兄,只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許是烈酒灼喉的緣故,此刻楊文炳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但他回過頭時,深鎖的眉下,眼神卻格外清亮,也格外真誠:“我想找到寫下那首詞的人。”
“我不想讓一顆稀世珍寶,永遠找不到它的歸屬!不想那首詞在被錄入乾文閣時,既無題也無作者!更不想讓大乾后世萬千學子,連自己本該信仰的文壇明燈都看不見!彥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