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喧囂與慘烈,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定風山上,戚家軍的士卒們依舊靜如磐石。
只有偶爾從林間縫隙投下的斑駁光影在他們堅毅的臉龐上緩緩移動。
俞大猷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山下那座如同風雨飄搖中一葉扁舟的樂清縣城。
每一次城頭有守軍倒下,他的心就跟著狠狠一抽。
“大人!”他終于按捺不住,再次轉身,聲音因極力壓抑而顯得有些沙啞。
“樂清城快撐不住了!再等下去,城破人亡,我等縱然能全殲倭寇,又有何面目去見樂清父老?”
戚繼光沒有回頭,甚至連握著千里鏡的手都沒有一絲顫抖。
他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俞將軍,你可知軍中第一要務是什么?”
俞大猷一怔,下意識地答道:“是……是聽從號令。”
“沒錯!是聽從號令!”
戚繼光猛然轉過身,銳利的目光如刀鋒般刺向俞大猷。
“本將在此,便是軍令!陸伯爺的方略,便是軍令!”
“你現在要做的,不是質疑,不是請戰,而是服從!”
“軍陣之中,最忌諱的就是人心不齊,號令不一!”
“若人人都如你這般心浮氣躁,這仗還怎么打?”
“你跟了我這么久,難道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這聲厲喝,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俞大猷渾身一震,臉上的焦急與憤懣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羞愧與惶恐。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已是犯了軍中大忌。
他“撲通”一聲單膝跪地,垂首抱拳,聲音沉痛。
“大人息怒!末將……末將知錯了!”
他抬起頭,虎目之中竟隱隱泛起了一絲紅光。
“末將……是樂清人。家中的老母妻兒,此刻就在城中。”
“末將一時情急,亂了方寸,請大人責罰!”
原來如此。
戚繼光眼中的冰冷瞬間融化了些許。
他心中暗嘆一聲,難怪這位一向勇猛沉穩的副將會如此失態。
將心比心,換做是自己,恐怕也難以做到真正的古井無波。
他上前一步,親手將俞大猷扶了起來,語氣緩和了許多。
“元敬,起來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沉得住氣。”
“你放心,陸伯爺的計劃,算無遺策。樂清城,不會破的。”
拍了拍俞大猷厚實的肩膀,戚繼光重新舉起了千里鏡,沉聲道。
“下去準備吧,擦亮你的刀,真正的廝殺,馬上就要開始了。”
“是!”俞大猷重重應了一聲,心中的不安與焦躁漸漸平復下來。
他轉身離去,背影重新變得堅毅挺拔。
戚繼光將視線重新投向遠方。
千里鏡中,樂清城下的戰況愈發慘烈。
倭寇如同瘋了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那段并不算高大的城墻。
而就在此時,汪直的大纛之下,一名副將模樣的倭寇頭目正躬身進。
“大當家!”那副將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三道狼煙已起,說明明軍的援兵已經在路上了!”
“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若是等他們的大軍趕到,就算破了城,也來不及搶掠多少財物了!”
汪直聞,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后深水區的龐大艦隊,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與決絕。
“你說得對!”他獰笑一聲。
“傳我將令!讓留守船上的兄弟們,再調一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