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和江辰吃飯的餐廳里。
陸搖早早就到了,選了個最不起眼的位置。當郭安推門進來時,陸搖差點沒認出來——墨鏡、豎起的衣領、嚴嚴實實的口罩,整個人裹得像準備去執行秘密任務的間諜。
“老郭?”陸搖忍不住低聲嗤笑,招手示意,“至于嗎?吃頓飯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個流量明星,怕被狗仔堵呢。”
郭安循聲望去,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松弛,快步走過來,摘下墨鏡和口罩,露出一張寫滿疲憊和警惕的臉。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在陸搖對面坐下,聲音壓得極低:“陸科,你是不知道……現在風聲緊!局里三令五申,嚴禁私下聚餐,尤其……尤其涉及敏感話題的!吃喝風?那是紅線!踩不得!”
陸搖給他倒了杯檸檬水,嘴角帶著一絲了然和安撫的笑意:“行了,別自己嚇自己。這是老江的地盤,他懂規矩。再說了,我政研室的,跟你地質局八竿子打不著,純屬黨校老同學敘舊,誰管得著?放松點,天塌不下來。”
郭安這才長長吁了口氣,接過水杯猛灌了幾口,仿佛要把那份緊張感沖下去。
幾杯酒下肚,桌上的氣氛才真正活絡了些。但陸搖心里裝著事,等郭安臉上有了點血色,便放下筷子,看似隨意地問道:“老郭,上次托你打聽的大龍縣那事兒……有陣子了,怎么沒個回音?你們局里,總該有點動靜吧?”
郭安夾菜的手猛地頓住,剛剛放松的神情瞬間又繃緊了。他警惕地再次掃視四周,確認安全距離足夠,然后身體前傾,聲音壓得幾乎只剩氣聲:“陸搖,把手機關了!不準錄音!”
陸搖看著他如臨大敵的樣子,心知事情比他想象的更棘手。他依照做,將關機的手機屏幕朝上放在桌角。
郭安這才稍微放心,湊得更近,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顫抖:“我……我后來親自跑了一趟大龍縣……差點……差點就回不來了!”
陸搖眼神一凝:“怎么回事?”
“山體滑坡!”郭安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恐懼,“就在我考察的那個點附近!轟隆一聲,半邊山就塌下來了!泥石流裹著石頭沖下來,離我就幾十米!要不是向導反應快,拉著我往高處跑……”他端起酒杯,手還在微微發抖,猛地灌了一大口,“那邊的情況,比我們之前想的……糟一百倍!根本不是什么可控風險!是竭澤而漁!是殺雞取卵!是拿人命在填礦坑!”
陸搖的心沉了下去:“所以……你的結論?”
郭安臉上露出苦澀和無奈交織的表情:“我回來就寫了詳細報告,附上現場照片和數據,直接遞給了我們局長。結果呢?”他自嘲地笑了笑,“報告被壓了!局長把我叫去,劈頭蓋臉一頓訓!讓我不準再碰這事!不準再提大龍縣一個字!否則……”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屈辱和恐懼,“否則就取消我所有項目資格,年底考核直接墊底,甚至……‘發配’去援非項目組!讓我去非洲挖礦!”
“為什么?!”陸搖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證據確鑿,人命關天!他們憑什么壓?!”
郭安猶豫了,眼神掙扎地看著陸搖,嘴唇翕動了幾下,才艱難地開口:“陸搖,下面我說的話,你聽過就爛在肚子里!一個字都不能往外傳!否則……你我兄弟都沒得做,麻煩……會很大!”
陸搖看著他眼中的血絲和恐懼,鄭重地點點頭:“老郭,我是什么人你清楚。這么多年,我這張嘴,什么時候漏過風?說吧。”
郭安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低得如同蚊吶:“省里……有大人物……在大龍縣有巨額投資!礦!就是那幾個新開的礦!我們的報告要是出來,說那里是地質災害極高危區,是火藥桶!那誰還敢投錢?省里不僅賺不到錢,還得砸巨資去治理!這是擋人財路!斷人前程!是跟上面的大政策唱反調!局長說了,這是‘不講政治’!誰敢捅這個馬蜂窩,誰就自己滾蛋!”
陸搖的瞳孔驟然收縮!蘇倩倩!黃政!果然是他們!他早該想到!只是沒想到,他們的手,已經伸得這么長,捂得這么嚴實!
“但是老郭,”陸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知道地質災害一旦爆發,會死多少人嗎?會毀掉多少家庭嗎?那些礦工,那些住在山下的老百姓……他們就活該成為利益的祭品嗎?你的專業良心呢?你對得起這身制服嗎?”
郭安的身體猛地一顫,陸搖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他痛苦地閉上眼,手指死死攥著酒杯,指節發白。是啊,他是地質工程師!他的職責是守護腳下的土地,預警潛在的危險!可現在……他算什么?幫兇嗎?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郭安睜開眼,眼中不再是恐懼和猶豫,而是破釜沉舟般的決絕!他猛地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重重頓在桌上:“媽的!我不是一個人!”
他不再猶豫,迅速從隨身的公文包內層,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塞到陸搖手里:“拿著!所有原始數據、現場照片、分析草稿、還有我偷偷備份的監測點異常記錄……全在這里!原件都被局長收走了,-->>這是我最后一份備份!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陸搖接過沉甸甸的文件袋,感覺接過的是一份千鈞重擔,更是一線微弱的希望之光。
“老陸,”郭安看著他,眼神復雜,“你……你圖什么?你政研室干得好好的,何必趟這渾水?把自己搭進去,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