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兩天,噬魂丹又發作了好幾次。
令云琛感到巧合的是,不論何時,霍乾念是正在見大臣還是議政事,只要她毒性開始發作,很快就會有他的琵琶聲趕來響起。
那如泣如訴的琴聲緩解了她許多痛苦,陪著她一次又一次昏迷,陷入黑暗,又從垂死的邊緣掙扎醒來。
她能感覺到,她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消失,時間已經不多了。
離開還是得沒有遺憾才好,那就和所有人好好告個別吧。
于是,在登基大殿前兩天,她見了宋悄悄和曹姝妤。
三個人湊在一起,有說不完的笑話和開心事。
宋俏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著如今霍乾念又重新下令恢復女子等同權的大好消息,還一聲接一聲地喚云琛“皇后娘娘”。
逼著云琛許諾什么“今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本皇后一定保宋俏俏一輩子榮華富貴”。
云琛被鬧得哭笑不得,“誰告訴你我要當皇后啦?”
宋俏俏兩手叉腰:“不是你?還能是誰?你和皇上的愛情故事已經被寫成十八種不同話本,榮登楠國暢銷排行榜第一了好嗎?路邊的狗都知道你倆是一對,你不知道?”
“不如狗”的某人摸摸鼻子,無奈笑笑。
旁邊曹姝妤以為云琛是為莊姬的事心煩。
莊姬愛慕霍乾念之事,如今多少傳出去一些,曹姝妤有所耳聞,她笑道:
“我可不是安慰你哦,那莊姬確實與皇上自小相識不錯,但只是‘相識’,沒有‘青梅竹馬’。皇上若對她有心,該成早就成了,何至于等到現在?不過是莊家覬覦后宮權勢罷了。”
“就是就是!”宋俏俏連連附和:“皇上那脾性跟犟牛似的,肯定是一條道走到黑的性子,怎么可能移情別戀呢!”
“犟牛?”
這詞兒令云琛和曹姝妤雙雙一愣,三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一會兒,同時腦子里都有了霍乾念頂著一張冰山冷臉學牛“哞”的樣子。
三人“噗嗤”一聲同時笑出來,嘻嘻哈哈笑倒成一團……
在宋俏俏和曹姝妤走后,云琛見到了屠狼駒和吞云獸。
兩匹馬兒身經百戰,和眾多天威軍的將士們一樣,終于迎來了功成名就的一天,被指定為登基大典上拉御駕的御馬,披紅掛彩,將好好威風一番。
云琛強撐著身體虛乏,最后一次為兩匹馬兒刷澡、修馬蹄。
等做完一切的時候,吞云獸做了個令云琛很意外的動作——
它走到累得氣喘吁吁的云琛面前,將馬頭抵在云琛額頭上,發出長長低低的哀鳴,像是極有靈性地預感到了云琛壽命將盡,眼里簌簌流下淚水。
云琛回抱住吞云獸,久久額頭相抵,心酸不能語。
一旁的屠狼駒倒是沒什么反應,沒心沒肺地咀嚼著草料,還抬起前蹄踹了吞云獸一腳,像是在笑它:
“別矯情。”
接著云琛召見了榮易,終于有機會坐下來細聽羅東東身亡之事。
在聽到榮易特意將羅東東在鄉下的父親接來京都,拜為義父并發誓為其頤養天年之后,云琛擦擦眼角的淚,放心地拍了拍榮易的肩膀:
“好小子,這下東東沒有遺憾了。”
榮易卻像被戳到了痛處,淚眼婆娑地問云琛:
“那你呢,老大,你每天都不開心,每天想離開皇宮,我看出來了……可你和皇上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放手的話,不遺憾嗎”
云琛勉強笑笑,仰頭望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榮易走后,伏霖和段捷是一起來的。
兩個大男人站在云琛面前,像兩個做錯事的孩子,愧疚又拘謹。
段捷除了一聲接一聲的嘆息,什么都說不出來。
伏霖想了半天,猶豫要不要把那天說給“鬼滅”的長篇大論解釋,再說一遍給云琛聽。
可對上云琛如殘燭蒼白的面容,黯淡又悲傷的眼睛,他又什么都不想說了,最后只有一句:
“人只要活著,就什么都不怕,都能重頭再來。”
云琛知道,伏霖是盼她能與霍乾念放下一切,過去恩怨是非不要再論再提。
人活著,就能重新開始。
可惜云琛清楚地知道,伏霖的愿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她點頭笑笑,與段捷和伏霖像從前那樣,用兄弟的姿勢碰了碰肩。
段捷一個孩子都會打醬油的家伙,莫名難受得直抹眼淚。
等段捷和伏霖走后,云琛第二天又與陸良、潤禾說了說話,然后忙活起倒騰十幾個匣子。
所有來不及見的人,她都留了一匣精心準備的禮物,一封她的親筆信。
有給即將受詔再入宮來做丞相的云望的,有給后母白氏的,云嵐和云恬的,還有給在綠水潭邊勉強活下來、但因腿傷還不能進宮的蘭倩的,以及霍阾玉和小月兒的
這份心意裝在沉甸甸的匣子里,整整齊齊碼在她寢殿的床榻下面。
她還想見見蘇正陽的夫人來著,可惜,因她與蘇夫人貍貓換太子救了南璃君的事,如今蘇家闔府閉門不出,似是霍乾念還未定下該如何處置知道南璃君逃走真相的蘇夫人。
再加上西南傳來蘇正陽重傷未死,被村民救起,即將回京都的消息,恐怕蘇夫人也沒法將心思放在云琛這里。
云琛一一與所有人好好告別過,最后只剩霍乾念。
登基大典的前夜,和前幾日一樣。
云琛在寢殿里忍受著噬魂丹的劇痛發作。
霍乾念默默在緊閉的門扇之后撥弄琵琶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