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搖的目光越過郭安,投向窗外,眼神有些飄忽,仿佛在回答郭安,又仿佛在對自己低語:“圖什么?呵……我這一生,平庸得像杯白開水。讀書,考試,工作,按部就班。偶爾……偶爾也想做點不一樣的事。哪怕只是……吹一聲哨子。哪怕聲音微弱,哪怕無人聽見,哪怕……引火燒身。至少,證明我陸搖,不是只會寫報告、看人臉色的……庸才。我應該對社會有點用。”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郭安看著他平靜卻堅定的側臉,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敬佩,有擔憂,也有一絲釋然。他舉起酒杯:“行!老陸!你要吹這哨子,我敬你!干了!”
兩只酒杯在空中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兩人吃完飯,也就各自分開。
回到那間熟悉的公寓,陸搖反鎖了門。他將那個沉甸甸的文件袋放在書桌上。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文件袋。里面是厚厚一摞資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郭安手寫的現場記錄,字跡潦草卻觸目驚心:“x月x日,龍口峪監測點,地表位移速率異常加速,超預警值300!”、“西山礦區邊緣,爆破震動監測數據異常,疑似引發淺層巖體松動!”……
接著是打印出來的衛星遙感圖。陸搖雖然不是地質專家,但圖上用紅筆圈出的區域對比清晰得令人心驚——歷史上幾次重大災害的遺址(龍口峪、西山崩陷區),此刻正被密集的、代表新開采礦點的黑色標記所覆蓋!脆弱的地質帶與貪婪的礦坑,犬牙交錯,如同在火藥桶上跳舞!
他又翻開了自己帶來的縣志影印本。泛黃的紙頁上,用朱筆圈出的記載帶著歷史的血腥氣:“萬歷三十七年夏,暴雨十日,西山崩,埋村三,死者逾百”、“道光二十一年秋,龍口峪山洪挾巨石而下,毀田舍無數”……字字泣血,仿佛在向今人發出穿越時空的警告。
打開電腦,調出省氣象臺最新的中長期降水預測模型。屏幕上刺眼的紅色區域覆蓋了整個大龍縣及周邊,累計降水量預測值旁邊標注著醒目的“+15”!遠超歷史極值!這已不是普通的汛期,而是懸在頭頂的、即將傾瀉的洪水猛獸!
最后,他點開了大龍縣政府官網公示的幾份環評和地質安全評估報告。報告措辭嚴謹,結論都是“風險可控”、“符合安全規范”。然而,對比郭安提供的真實監測數據和衛星圖上的開采實況,這些報告顯得如此蒼白可笑,漏洞百出!是誰在睜著眼睛說瞎話?是誰在玩弄數據和文字游戲,為虎作倀?
陸搖一頁頁翻看,一項項對比。證據鏈已經完整!這不是預測,而是正在發生的災難倒計時!
他猛地合上資料,眼中再無半分猶豫。他拿起手機,開機,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蘇倩倩慵懶中帶著一絲不耐的聲音傳來:“喂?陸搖?這么晚,什么事?”
“蘇縣長,”陸搖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關于大龍縣地質災害風險的事,我必須最后一次,也是最嚴肅地提醒你。”
“又來了?”電話那頭傳來蘇倩倩毫不掩飾的嗤笑,帶著居高臨下的嘲諷,“陸大科長,你的‘地質災害妄想癥’還沒好呢?省里的專家團隊白紙黑字寫的‘風險可控’!你一個搞文字游戲的,天天盯著我們縣里這點礦,有意思嗎?有這閑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你政研室那點材料寫好!”
陸搖對她的譏諷充耳不聞,語氣反而更加沉穩,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擊:“蘇倩倩,你聽清楚:我查到了縣志記載,龍口峪、西山,歷史上就是吃人的地方!現在你們在上面瘋狂開礦,把山都掏空了!省氣象臺最新預測,八月雨量要破歷史記錄!老天下雨,山體泡軟,再加上你們沒日沒夜的爆破……天崩地裂,就在眼前!”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警告:“我建議你,立刻!馬上!叫停龍口峪、西山邊緣那幾個新礦!立刻疏散周邊所有住在山腳下、溝谷里的老百姓!這是人命關天!不是兒戲!”
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隨即,蘇倩倩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刺耳,充滿了被冒犯的憤怒和冰冷的威脅:
“陸搖!你夠了!”她厲聲喝道,“危聳聽!妖惑眾!我看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跟大龍縣過不去!我告訴你,大龍縣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管好你自己的嘴!再敢散布這種擾亂民心、破壞我縣經濟發展大局的謠,別怪我不念舊情!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嘟…嘟…嘟…”忙音傳來,電話被狠狠掛斷。
陸搖緩緩放下手機,臉上沒有任何被辱罵的憤怒,反而非常平靜。
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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