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陸搖按照既定計劃,完成了三科本季度的黨建學習活動總結。他整理好相應的材料——學習記錄、心得體會、活動照片、小組討論摘要,裝訂得一絲不茍,然后走向林筱鳴的辦公室。
敲門,得到一聲略顯沉悶的“進來”后,陸搖推門而入。林筱鳴正埋首在一堆文件中,眉頭緊鎖,顯然在處理棘手的事務。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只是用筆尖朝對面的椅子虛點了一下,示意陸搖坐。
“林主任,我來向您做一下我們三科本次黨建學習活動的思想匯報。”陸搖的聲音平穩清晰,將報告雙手放在林筱鳴桌角空處。
“嗯。”林筱鳴鼻子里哼出一個音節,算是回應。他依舊沒抬頭,只是隨手翻開了陸搖的報告,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八股標題和格式化的內容。
陸搖也不在意對方的冷淡,端坐在椅子上,開始進行口頭匯報。他語速適中,條理分明,從學習主題的貫徹等方面逐一闡述,內容充實卻絕不拖沓,完全符合組織要求的規范。
林筱鳴一邊聽著,一邊心不在焉地翻著陸搖的報告。報告本身沒什么問題,甚至可以說寫得相當規范、用心。但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剛接到的關于某個信訪積案的棘手批示,陸搖的聲音更像是一種背景噪音。
“……總體而,通過本季度的學習活動,三科全體同志進一步筑牢了思想根基,增強了政治定力,提升了……”陸搖的匯報接近尾聲。
“行了,可以了。”林筱鳴沒等陸搖說完最后一句套話,便直接打斷,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報告放這兒,我看過了。你回去吧。”他依舊沒有抬頭,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面前那份讓他頭疼的文件上。這些文件,該以怎么一個樣式呈現給陳國棟市長,需要考驗他的智慧。
“是,林主任。”陸搖面色平靜地起身,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或語,轉身離開。
關門聲很輕。
回到三科辦公室,陸搖剛坐下,準備處理幾份積壓的常規文件,門就被鐘易安敲開了。鐘易安手里拿著一份最新印發的《江東內參》,臉色有些異樣,快步走到陸搖桌前。
“陸科,你看這個!”鐘易安將內參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一篇署名文章,聲音壓低了,帶著點難以置信和急切,“有人在內參上回應你上次那篇人工智能的文章了!”
陸搖聞,心頭猛地一跳!回應?在內參上公開辯論?這對他而,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契機!如果能借此將關于未來趨勢的討論引向深入,引發更高層面的關注,他的理念就有被重新審視的可能。他立刻接過內參,目光如電般掃向那篇文章的標題和署名。
標題是《穩字當頭:論傳統產業數字化轉型的邊界與就業保障的剛性約束》。
署名:馬修斯。
陸搖眼中的期待瞬間冷卻,眉頭深深皺起。怎么是他?一股巨大的失望感涌了上來。他渴望的是和省里那些思想深刻、論據扎實的老筆桿子交鋒,那才叫棋逢對手,才能真正碰撞出有價值的火花。跟馬修斯這種……能論出什么名堂?他耐著性子快速瀏覽文章內容。
果然,文章充斥著“就業是最大民生”、“社會穩定基石”、“不能盲目冒進”等陳詞濫調,論證過程更是簡單粗暴。尤其看到關鍵論據處,陸搖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陸科,你看這里!”鐘易安顯然也發現了問題,指著文章中的一段,語氣帶著明顯的不屑和批評,“他說‘據初步測算……超過三十萬產業工人面臨結構性失業風險’!這數據……也太離譜了吧?咱們江州整個制造業一線工人總數有三十萬嗎?這‘全面數字化’還沒影呢,他就敢說‘所有工人’都要失業?這文章是怎么過審的?”
陸搖放下內參,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之前的失望化作了深深的無奈:“鐘老,文章已經發表了,白紙黑字印在內參上。就算數據夸張、邏輯牽強,我們再說什么也沒用了。”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而且,這樣的文章能在這個時間點發表,恐怕本身就不是文章質量的問題,而是……有人需要它發表。”
鐘易安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前段時間省里高調推動人工智能和產業升級,風頭正勁。如今熱度有所回落,風向似乎又在微妙調整。馬修斯這篇“唱衰”激進轉型、強調“保就業”的文章,恰逢其時,完美迎合了某些需要“穩”字當頭的論調。
發表它,本身就是一種信號。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唉,也是。風向……又有點變了。”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隨即推開。沈吉敏那張帶著儒雅笑容的臉出現在門口。他今天換了身深灰色羊絨西裝,更顯氣度不凡,目光直接落在陸搖身上。
“陸科長,方便聊聊嗎?”沈吉敏語氣溫和,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
陸搖抬眼看他,心中了然。上次拒絕了他的飯局邀請,這次直接找上門了。他點點頭:“沈會長,請進。”
他示意了一下鐘易安旁邊的椅子,沈吉敏有人大和政協的背景,甚至是代表。當然,這不是官職,而是-->>參政議政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