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成看著她低垂的側臉和緊抿的嘴唇,耐心等待著。
過了大約十幾秒,郁瑾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語氣沒什么起伏。
“是,我們只認識了半年。”
“周律師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我們什么時候認識的,難道您不清楚嗎?”
她反問他。
周津成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凝視著他的眼睛。
“說實話,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你到底是誰?”
郁瑾握著勺子的手指收緊,指節有些發白。
她沉默了兩秒,然后開口,聲音清冷。
“是,我們之前是認識。”
她改了說法,讓周津成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她會這么快松口。
他打斷她可能繼續的話,語氣冰冷。
“你變得倒是快,這么快就承認了,你是褚南傾,是嗎?”
他直接拋出了一個他懷疑已久的名字。
郁瑾心里猛地一揪,心跳得厲害。
但她臉上沒有任何異樣,反而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隨即搖頭,語氣肯定。
“不,我不是褚南傾。”
她看著周津成,眼神里甚至帶上了一點被他認錯的無奈。
“但是我們之前確實見過,我叫余錦,剩余的余,錦繡的錦。”
周津成皺起眉,在記憶中搜索著“余錦”這個名字和相關面孔。
郁瑾不給他太多思考時間,繼續說道,語速平穩。
“您之前親手把我父親送進了監獄,大概是八年前,我父親酒后駕車,肇事逃逸,撞死了人。雖然他年紀已經大了,但您還是把他告上了法庭,他被判了二十多年。”
她頓了頓,聲音略微低沉了些。
“他還沒出獄,就病死在監獄里了,那時我才上初中,您應該是見過我的,在法庭外面,或者別的什么地方。”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周津成。
“盛容對您有惡意,也完全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知道這件事。”
盛容睜圓了眼睛,他不明白為什么褚南傾會說這些話,像是在編故事。
但是他沒吭聲,更沒否認。
他想看看,褚南傾還要繼續說什么。
周津成靠在椅背上,腦海中快速檢索。
八年前他確實獨立經手過幾起刑事案件,其中有一樁就是酒后肇事逃逸致人死亡。
被告好像是個姓余的中年男人,家境貧苦,撞死的是當地一個頗有背景的富商的獨生子。
當時輿論壓力很大,對方家屬堅決要求重判。
他作為公訴方的法律顧問,提供了專業的法律意見。
最終判決結果是重判,但考慮到被告年齡和并非故意殺人,并未判處死刑。
這已經是在法律框架內,考慮到各種因素后的結果了。
他記得那個被告在庭審時顯得很蒼老,精神狀態也不好。
他確實有個女兒,年紀不大,好像是叫余錦?
庭審時似乎來過一兩次,總是低著頭,坐在角落里,很安靜。
印象很模糊。
原來那個人已經病死在獄中了。
而郁瑾,就是他的女兒。
他一直查不到郁瑾確切的,入獄前的身世背景,她戶籍上顯示來自一個偏遠的,檔案管理不完善的山區。
如果她真的是那個余錦,這一切似乎就說得通了。
她改名換姓,遠離過去。
周津成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但眼神深處的審視并未完全散去。
他看著郁瑾,她的表情很平靜。
“原來是這樣。”他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緩和了一些,“對于你父親的事,我很抱歉。那是我的工作。”
郁瑾搖了搖頭,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很淡的弧度。
“沒什么好抱歉的,是我父親的錯,他喝了酒,不該開車,更不該撞了人逃跑,他應該承擔責任。”
她說完,拿起自己面前的空碗和勺子,站起身。
“周律師慢用,我去廚房收拾一下。”
她轉身,腳步平穩地走進廚房,將碗筷放進水槽。
當背對著餐廳,確認周津成看不到她的表情時,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后背微微放松下來。
還好。
她反應夠快,及時圓了過去。
余錦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當初她出獄,杜怡眉幫她偽造新的身份,用的就是余錦這個身份信息和不那么容易查證的偏遠地區戶籍。
真正的余錦,那個品學兼優的女孩,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外地一戶條件不錯的人家收養了,連名字也改掉了,幾乎與過去斷絕了聯系。
杜怡眉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以及山區戶籍管理的漏洞,為她打造了這個近乎完美的干凈背景。
她剛才說的關于父親肇事逃逸入獄病死的經歷,也基本是真實發生在余錦身上的事情,只是時間細節上稍微做了模糊處理。
她知道周津成作為律師,嚴謹多疑,完全虛構的故事很難取信于他。
只有這種半真半假,嫁接在真實人物和事件上的-->>謊,才最有說服力。
周津成坐在餐廳里,看著郁瑾消失在廚房門口的纖細背影,目光深沉。
郁瑾的解釋,邏輯上似乎說得通。
她的身世,她對自己隱隱的疏離和抗拒,盛容對他明顯的敵意,似乎都能解釋得通。
一個因為他的工作而失去父親的女孩,對他抱有復雜的情緒,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