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大理國境,喧囂的儀仗隊伍止步于界碑之前。
秦川率領著殘存的護衛,護著陸丞的馬車,踏上了返回大周的路途。
來時心事重重,走的時亦非輕松。
車廂內,陸丞摩挲著那個褪色的如意結,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致。
阿月的面容在腦海中漸漸模糊,最終定格在那蒼白無聲的遺容上。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將錦盒收入懷中貼身處。
有些過往只能封存。
“大人,前方就是沅州地界了,是否入城休整?”
秦川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必驚動地方,尋個清凈客棧即可。”
陸丞收回目光,語氣恢復了一貫的沉穩。
他如今雖洗刷了冤屈,攜大理國王的謝意與盟好國書而歸,但遠離朝堂數月,京中局勢不明不宜過早張揚。
“是。”
隊伍在沅水畔一家名為悅來的客棧住下。
客棧不大但還算干凈。
陸丞剛在房中坐定,準備翻閱一下沿途收集的些許風物志,樓梯處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先生!先生可在?”一個略帶焦急的年輕聲音在門外響起,伴隨著輕輕的叩門聲。
陸丞微微蹙眉,示意秦川去應門。
門外站著一名青衫書生,面容儒雅,此刻卻帶著幾分惶急,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仆從打扮的漢子。
手里捧著一個用布包裹的長條物事。
“閣下是?”秦川擋在門前,沉聲問道。
那書生見到秦川身后的陸丞,眼睛一亮,連忙躬身行禮:“晚生洛子期,冒昧打擾先生。
聽聞先生是從大理方向來的官人,晚生有一疑難懇請先生援手。”
陸丞打量著他,見其舉止有度,便淡淡道:“進來說話。”
洛子期進屋,再次深深一揖,這才急切道:“先生,晚生乃本地人士,家父洛文遠,曾任辰州通判,數月前因一樁舊案被牽連,如今羈押在辰州大牢危在旦夕!
晚生多方奔走,皆無門路。今日偶聞先生儀仗不凡,必是京中貴人,故冒死前來,求先生救我父親!”
陸丞不動聲色:“你怎知我能幫你?又怎知你所是實?”
洛子期從仆從手中取過那布包,層層打開,里面竟是一柄銹跡斑斑的斷劍,劍身還殘留著暗褐色的污跡。
“先生請看此物。
家父被誣陷私藏前朝禁物意圖不軌,所指證物便是這柄斷劍!
可這劍分明是家父早年于洞庭湖畔偶然所得,見其形制古樸,便留作收藏,絕非什么前朝禁物!
更與意圖不軌毫無干系!”
陸丞目光掃過那斷劍,劍身雖銹蝕,但隱約可見奇異紋路,確非尋常之物。
他并未伸手去碰,只問道:“既是被誣陷,可有證據證明此劍來歷?”
洛子期臉上浮現憤懣與無奈:“那指證家父之人,是辰州現任同知趙德坤的心腹。
趙德坤與家父素有嫌隙,此次便是借題發揮。
晚生曾尋訪當年售劍給家父的游商,可那人早已不知所蹤。
官府只聽一面之詞,便定了家父的罪!”
“趙德坤……”陸丞沉吟。
這個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是京中某位官員的門生,風評似乎不算太好。
“先生!”洛子期見陸丞沉吟,以為他不信,急得眼圈發紅,“家父為官清廉,在辰州任上曾力主清丈田畝,得罪了不少豪強。
那趙德坤便是其中代表!
此次構陷分明是報復。
晚生人微輕,求告無門,若先生不肯相助,家父只怕……”
他說不下去,聲音已帶哽咽。
陸丞看著他焦急而真誠的面孔,又瞥了一眼那柄透著蹊蹺的斷劍。
辰州清丈田畝構陷,這些字眼勾起了他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江南改革受阻,其中便有地方豪強與胥吏勾結的影子。
“此案卷宗,你可有抄錄?”陸丞問道。
洛子期一愣,隨即狂喜,連忙從懷中掏出一疊紙張:“有,有,晚生偷偷抄錄了主要部分,請先生過目。”
陸丞接過卷宗,就著燈光快速瀏覽。
案卷看似邏輯清晰,人證物證俱全,但仔細推敲指證鏈條過于完美,反而顯得刻意。
尤其是關于那柄斷劍被定性為前朝禁物的依據,語焉不詳,只含糊引用了一條早已少有人知的舊律。
“你父親在辰州,可還得罪過其他人?
或者說,辰州近來可有什么特別的動靜?”
陸丞合上卷宗,看似隨意地問道。
洛子期思索片刻,道:“特別動靜……晚生離家為父奔走已久,不甚清楚。
只隱約聽說辰州似乎要在漕運碼頭上興建一座大型貨棧,由幾家本地商號聯合承辦,家父在任時,對此事似乎并不熱心。”
漕運貨棧?陸丞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興建大型貨棧,涉及土地、勞工、以及未來漕運貨物的分配,利益巨大。
洛文遠作為通判,若不肯配合,甚至加以阻撓,自然會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
這恐怕不僅僅是一樁簡單的私人恩怨,更可能牽扯到地方上的利益爭奪。
“此事,我已知曉。”
陸丞將卷宗遞還給洛子期,“但我并非刑名官員,亦無巡察地方之職,不便直接干預辰州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