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斯年第二天要去南城出差,一早的飛機。
他起了之后,阮令儀也跟著起床了。
“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宋斯年看她睡眼惺忪,卻倔強地起來刷牙,笑著揉了揉她的臉頰。
“想和你一起吃早餐。”
其實是今天一早她就有手術,要早點去醫院。
不過宋斯年對這種無傷大雅的謊很是受用。
“是要一起吃早餐。”
見阮令儀刷好了牙,宋斯年絞了毛巾,輕輕覆在她的臉上,“按計劃,我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明天下午了,你至少有三十個小時見不到你的丈夫。”
“三十個小時,好久啊。”
阮令儀接過毛巾洗臉,看著男人,語氣夸張,“畢竟我對你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二十四小時。”
“嘖。”
宋斯年刮了刮她的鼻子,柔聲道:“調皮。”
既然阮令儀都起了,吃了早餐后,宋斯年順便送她去了醫院。
“一切順利,阮醫生。”在醫院門口,宋斯年吻了吻她的側臉。
“起落平安,宋先生。”
阮令儀今天來醫院早于正常的上班時間。
不過有人比她更早,她到科室里的時候,會診室、休息室乃至病區里都已經架上了攝像機。還好劇組算是良心,架設的位置倒是不妨礙日常工作。
來到他們科室拍攝的林宜也一早就到了。
他們兩個曾經在“日落”餐廳里見過面,不過不是很愉快。但林宜大概已經忘記了那件事情,在攝像頭下表現得很知進退,甚至為自己粉絲之前鬧出來的事情,鄭重地向阮令儀道了歉。
“沒關系。”
阮令儀不想和她有什么牽扯,只點了點頭,就去準備工作。
今天早上第一個手術,就是趙先生的手術。
按照一般流程,應該是麻醉科的同事帶著患者進入手術室,但郭誠有些擔心患者的情況,讓阮令儀跟著麻醉科的人一起去接人。
趙太太依舊是珠光寶氣的模樣,看見麻醉科的醫生時,客客氣氣的。
但是在注意到阮令儀之后,她的神情就變了。
“你也是醫生?”她上下打量著她,眼神中露出了些許不信任。
“嗯。”
阮令儀不知道為什么這位趙太太對她的反應這樣大,但還是誠實地告知:“我是這臺手術的一助。”
趙太太聽到這話,像是突然發了瘋。
她猛地起身,推開麻醉科的幾位同事,護住了躺在多功能病床上的丈夫。
“這臺手術我們不做了,難怪昨晚上那個專家說手術不能百分百成功,有這么個女人在,怎么可能成功。”
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么事情突然會變成這樣。
阮令儀眉心蹙起,這樣的突然狀況她也是第一次遇見,不過這位趙先生情況實在糟糕,必須馬上手術。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醫生可以保證一臺手術是百分百能成功的,何況趙先生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好。”
她上前一步,試圖給趙太太說道理:“市一醫院的胸外科在整個東城,哪怕是全中國也是首屈一指,今天為趙先生主刀的郭教授更是經驗豐富,如果你對我個人有意見,或者懷疑我的專業水準,我可以不上今天這臺手術。”
能上一臺復雜且有難度的手術,對外科醫生而,受益匪淺,甚至有時候一臺手術,就能發一篇文章。但無論是科研還是其他,都應該為人命讓步。
她完全可以不上這臺手術。
但是趙太太這個時候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了,她聲嘶力竭地喊著:“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上手術臺,你們簡直草菅人命!”
病區里有不少病人,自然也有不少家屬。
聽到了這邊的響動,越來越多人圍了過來。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她能做什么!”
“趙太太,您冷靜一下。”
阮令儀還試圖和她溝通,但趙太太看見她過來,立刻擺出了防備的姿勢。
她順手端起了放在一旁的水杯,朝著阮令儀砸去。
阮令儀靠近病床,不僅無處可躲,還得防著那水杯傷到患者。
好在保鏢離得不遠,他們專業素質強,從這邊一鬧起來,就處于警戒狀態,現在看到有人用水杯砸阮令儀,迅速圍了過來。
一個黑衣保鏢用背部替阮令儀擋下了水杯。
水杯里的水還是燙的,有幾滴落在了阮令儀的手背上,那一塊皮膚立刻紅了起來。
“夫人,您沒事吧?”
“我沒事。”
阮令儀雖然受了點驚嚇,但并沒有受到什么實質性的傷害。
“這水很燙,你記得一會兒去急診看一看。”
趙太太身前也攔了個保鏢。
她看著屋子里人高馬大的保鏢,才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她沒有了剛剛瘋了似的狀態,但看向阮令儀的目光多了幾分嘲諷:“一個醫生,你還有保鏢?呵,果然不是什么正經醫生。”
郭誠趕過來的時候場面剛剛控制住。
他已經在路上聽說了這邊的事情,看到阮令儀的第一反應就是將愛徒護在身后。
“小阮你先回科室里,這邊的事情我來處理。”
阮令儀最后看了趙太太一眼,聽話地離開。
她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楊晶晶正在改病歷。聽見響動,她抬頭看了一眼。
“阮醫生,你怎么回來了?今天不是有手術嗎?”
“有人鬧事唄。”
林宜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進來,她本來是跟著出診的。
“我全都聽到了,那個病人家屬,非因為阮醫生是女孩,就覺得阮醫生業務能力不行,真是無語他媽給無語開門,無語到家了。”
“還有這種事?”
楊晶晶一聽就來勁了,“神經病吧。”
阮令儀都來不及插話,林宜又開口,嘴上像按了個激光槍似的。
“她自己還是個女人呢,憑什么覺得女人不行?我知道了,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沒別的本事,嫁了個四十多歲的老頭,就以為其他二十來歲的小姑娘都和她一樣一無是處唄。她剛剛還用水杯砸阮醫生――”
說到這里,林宜終于停了停:“阮醫生沒受傷吧。”
“我沒事。”
阮令儀有些哭笑不得。宋斯年還說林宜和她比起來一無是處
,要她說,至少林宜這嘴皮子比她順溜多了。
想到宋斯年,阮令儀心中又有些悵然。
早上分開的時候,他還在祝她一切順利,結果沒多久,就出事了。
現在宋斯年應該還在飛機上吧。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從前,她可以獨自面對很多事情,但現在,遇見事情的時候,她回忍不住開始想,如果他在身邊該多好。
也不知道這該算是好現象還是壞習慣。
此時在飛機上的宋斯年正在翻閱文件,新紙鋒利,將他的手指割出了一道小口子。
宋斯年捻了捻手指,抹掉了新溢出的血珠。不管怎么看,他都覺得這似乎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看向隔壁的錢恒:“看看明天的行程,能不能盡量安排到今天,如果不是必要,我就不出席了。”
飛機飛行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連云層都在腳下。舷窗之外,天氣晴朗,但他心下總有些隱隱的不安:“下了飛機你先聯系夫人身邊的保鏢,確認夫人的安全。”
謝嘉代替阮令儀的位置上了手術臺。
阮令儀今天本來只排了這一場手術,一下子倒像是閑了下來。
楊晶晶見她難得有空,纏著她問東問西。
阮令儀有耐心地一一為她解答。
午休的時候,林宜也湊了過來。
“阮醫生,因為性別歧視,錯過了這么一場手術,不可惜嗎?”
先開口的是楊晶晶。
“可惜啊,但又能怎么樣,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邊手術尚在進行中,一時半會兒可能都結束不了。
“歧視在這個社會中本就無處不在。”
這一批獲準來市一醫院的實習生中,只有楊晶晶是女孩。
阮令儀像前輩一樣,拍了拍她的頭頂:“但這些歧視能影響到我們什么嗎?大家都說男生體力更好,更適合外科,我們這些女醫生難道就該給他們退位讓賢?”
“當然不。”
林宜插嘴,“憑什么給他們讓路?”
“就是!”
楊晶晶立馬接上,“我那些同學可沒幾個成績比我好的。”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得到來市一醫院實習的機會?
“你看,你已經知道了,只要你做得夠好,性別的枷鎖就不會禁錮你。”
阮令儀笑了笑,“如果今天我站在郭教授的位置上,還會有人說我不配給她的丈夫手術嗎?”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阮令儀心里卻覺得有些悲哀。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女性卻只有在比男性更加優秀的時候,才能得到肯定。
甚至在部分女性拼盡全力后,大家也只會覺得,哦,是“你可以”,而不是“女性也可以”。
優秀的女性在一些人眼里,永遠是少數派,甚至是應該被打壓的對象,因為威脅到了男性的同志地位。
雖然阮令儀選擇了霍明羽作為打擊霍家的突破口,但這也不過是因為她和霍明羽最熟悉。
至少這些年,霍明羽站起來,和似乎有天然優勢的哥哥抗爭,曾經讓她刮目相看過。
“我們要去為爭取平等的權利去努力,但是當你沒有辦法在瞬間改變現狀的時候,不要太鉆牛角尖。你傷害不了那些對你抱有偏見的人,但是如果你過分在意那些落在你身上的歧視與偏見,只會讓自己傷得越深。”
阮令儀不欲多說。
四周都有攝像機,性別對立的話題太過敏感,她不希望再被牽扯到什么熱搜中。
倒是林宜,聽完她說的話,還象征性地鼓了兩次掌。
患者趙先生的手術是下午四點結束的,手術很成功。
聽說趙太太在手術結束后,還在手術室外大聲說什么“還好換了醫生”、“女人就是不行”之類的話。
不過這一切都和阮令儀沒有什么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