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些年了,程振華幾乎沒有遇見過敢在他面前頂嘴的小輩,宋斯年這還是第一個。
“她是宋太太前,先是我孫女,我老頭子教訓一句都不行?”
宋斯年款款走到阮令儀身邊,先確認她手上的紗布好好的,才抬頭看程振華。
“我敬重您是長輩,才說這話。”
他輕輕將阮令儀攬在懷里。
“于情,她從未長在您膝下,您沒有教導過她,當然也沒有教訓她的資格;于理,孫女受了傷,手臂上包著這么大的紗布,您都看不見,沒有一句關心,開口先是指責――平時沒見您真的把她當孫女,需要擺長輩架子的時候,她是您孫女了?”
程振華的臉色更僵了幾分,將手上的拐杖捏得死緊。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宋斯年撐腰,阮令儀也大膽了許多。她看著程振華,說出了在心里憋了許多年的話。
“我母親是常常興風作浪,但最沒有資格指責她的人就是您。”
阮令儀笑了笑,像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如果不是您,她何至于此。”
程振華向來知道阮令儀不過是表面乖順,但當她真的站出來為自己的母親說話時,他還是感覺有股血氣上涌。
“好,你們一個個的,都好得很!”
車子緩緩開出了程宅,阮令儀在道路的盡頭,回頭看了一眼。
她恍惚間想起自己第一次來程家的場景。當時的她,剛剛失去了父母,家里公司搖搖欲墜,程家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是程開芬派人送她到的程宅。
到了程宅之后,接待她的,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傭人。
那傭人應該知道她的身份,卻沒有將她當作主人敬重,也沒有將她當作客人優待,只隨意帶她到了一個偏廳坐著。
偏廳的窗緊閉著,陽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她卻似乎從光柱中看到了揚起的灰塵。
那地方,平時根本沒有人去。
阮令儀知道,那大概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祖父給她的下馬威,于是她面上越發恭順。
很快,她被帶到了程振華的書房。
程振華坐在寬大的黃花梨書桌后,目光犀利地審視了她許久。
等到他開口,沒有寒暄,也沒有親人久別重逢的熱淚盈眶,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
“你想要我出手救你父親那破公司,讓其免于收購,可以。”
程振華身上處處透露出商人的精明,不見半點親情,甚至對自己親兒子的死沒有半點悲慟:“你拿什么來交換?”
可那個時候的阮令儀有什么?只有她自己罷了。
于是在程振華提出,讓她代表程家與宋家聯姻,以此換取長華集團的幫助,對抗霍氏的收購時,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她只想保住父親的心血。
她清醒地知道這是程振華衡量利弊之后的結果。如果不是程家這一輩,只勉強算有她這么一個女孩,她還不一定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程家主要經營航空業,宋家主營航運及酒店,兩相結合,對彼此都大有裨益,特別是當時已經式微的程家。
好在雖然祖父冷血,但大伯和姑姑尚且對她和父親抱有親情,她的日子不算太難過。
等到她和宋斯年的親事被確定下來,程家也給了她一部分長華集團的股票作為嫁妝――雖然不多,但也已經是一筆難以估量的財富,可以保她后半輩子奢靡揮霍。
其實阮令儀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的要和程振華撕破臉,畢竟雖然她嫁入了宋家,但程家于她而,多少算個靠山,可是今天,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好吧。阮令儀抬頭看了看身邊男人俊朗的側臉,其實也不是不知道,那勇氣,是宋斯年給的。
他的話,讓她先有了底氣。
“在想什么?”
宋斯年見她盯著他若有所思,問道。
“大概在
想,有你真好吧。”
阮令儀降下了一點車窗,咸濕的海風吹入車廂,勉強吹散了她之前的那點感傷,“你和……父親,談了些什么?”
“沒什么,只是讓他認清現實罷了。”
他父親叫囂著要和他斷絕關系――除此之外,他早知道自己沒有別的手段來掣制這個兒子。
宋斯年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我總要做些什么,才能對得起你這一句‘有你真好’。”
雖然今天霍明羽的事情發生得突然,但宋斯年并非沒有準備。
他確實從很早之前就猜到了阮令儀的計劃,并且為她鋪好了路。
他也不意外,自己會被推到現在的位置。
在收購興安傳媒后,宋斯年曾經叫人整理過五年前和合安醫藥以及程開淮一家的報道。
當時的霍家為了順利收購合安醫藥,花錢請了許多“伯尼安受害者”來合圍合安醫藥,甚至花了許多篇幅,攻擊一個好不容易在一場致命的車禍中活下來的小女孩,好像連她的幸存都是一種罪過。
霍家對阮令儀造成過很大的傷害,哪怕她不親自動手,他也理應為她討回這一切的。
何況他現在還什么都沒做,只是和他的父親開展了一輪“辯論”。
他的父親對霍家很有感情,原因只霍百川曾經在戰場上救過他。
用宋文琢的話來說,霍百川將他從死人堆里刨了出來,給了他新生,卻從來不圖回報。
可霍家真的不圖回報嗎?
他們雖然沒有開口向宋家討要過什么,可是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來自宋家的好處。無論是投資還是人脈,一樣都沒有落下。
霍家的高明之處在于,從來將自己擺在一個被動接受的位置,讓宋文琢覺得大恩未報。
宋家小輩,從他到宋懷博,都深受其害。
他將這一切和父親敞開來說,也算是正式擺明了自己對霍家的態度。何況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本就是來自章家的,沒有道理要用來為宋家的人情往來買單。
除了工作的時候,阮令儀對醫院總有種天然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