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
所以,他的大腦,為了保護他,為了讓他能在那無盡的絕望和痛苦中活下去,選擇了最殘忍,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遺忘。
忘記她,忘記那個小鎮,忘記那段如同偷來的幸福時光。
忘記那個讓他心動的開始,忘記那份純粹的愛戀。
忘記那個他親口許下的,卻再也無法兌現的承諾。
原來,他才是那個,最先失約的人。
原來,他才是那個,懦弱的逃兵。
這個認知,比爆炸的火焰,比碎裂的骨頭,更讓他痛苦萬分。
巨大的,滅頂的愧疚與悔恨,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臟,然后,狠狠地,捏爆!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涌而出,染紅了身前清澈的溪水。
“承頤!”
孟聽雨看到那抹刺目的紅色,整個人都瘋了。
她從水里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撲到他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他。
“顧承頤!你看著我!你別嚇我!”
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變得尖利而破碎。
顧承頤的身體,軟軟地,倒在了她的懷里。
他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捂著劇痛的頭,整個人,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溪水里。
溪水沒過他的膝蓋,浸透了他價值不菲的西裝。
可這刺骨的冰涼,卻絲毫無法澆滅他內心的,那場焚盡一切的業火。
“對不起……”
他跪在那里,像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罪人,一遍又一遍地,用破碎的,不成調的聲音,重復著這三個字。
“對不起……聽雨……對不起……”
淚水,混合著汗水,從他慘白的臉上,洶涌地滑落。
滾燙的,帶著無盡悔恨的淚珠,一顆一顆,砸進腳下的溪水里,暈開一圈圈漣漪,然后,消失不見。
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
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痛恨自己的懦弱遺忘。
他忘了她那么久。
讓她一個人,帶著他們的女兒,在那個吃人的地方,苦苦掙扎。
讓她一個人,承受了本該由他來承受的一切。
他有什么資格,被她拯救?
他有什么資格,擁有她和念念?
“爸爸……爸爸你不要死……”
念念的哭聲,像一把小錘子,敲在他的心上。
小小的孩子,掙脫了媽媽的懷抱,撲過來,用她小小的,胖乎乎的手,胡亂地擦著他臉上的淚水和血跡。
“爸爸不哭……念念不讓爸爸死……”
女兒溫熱的,柔軟的觸感,成了壓垮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的稻草。
顧承頤再也忍不住。
他伸出劇烈顫抖的雙臂,一手,死死地抱住他失而復得的愛人。
一手,緊緊地摟住他血脈相連的女兒。
然后,這個被譽為京城頂級科研大佬,這個在任何困境面前都清冷孤僻,從未有過絲毫軟弱的男人,在這一刻,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哭聲,壓抑,破碎,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絕望。
他不是顧承頤。
也不是阿頤。
他只是一個,弄丟了全世界,又在四年后,被全世界重新找到的,罪人。
溪水潺潺,一如四年前。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
只是,這片曾經見證了他最初心動的地方,此刻,卻成了他靈魂的審判場。
他跪在那里,任由記憶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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