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尖槍的槍尖,迸射出一點暗沉到極致的血光。
    槍身震顫,發出龍吟般的嗡鳴,撕裂了凌霄殿前最后殘存的仙氣。
    哪吒手臂肌肉虬結,手腕一抖,整桿神兵便化作一道刺破蒼穹的血色電光。
    沒有半分神通變幻。
    亦無絲毫法術加持。
    有的,只是積壓了無數歲月,凝練到足以洞穿神魂的怨憤與殺意。
    彼時。
    他沒有絲毫猶豫,直刺李靖心口!
    這一槍,他已在七寶玲瓏塔的無盡黑暗中,演練了億萬次。
    凌厲的槍芒尚未及體,那股純粹的殺意已經化作無形之刺,狠狠扎入李靖的元神深處。
    劇痛!
    李靖的神魂都在尖嘯,眼前的一切景物瞬間褪色,化作一片冰冷的死灰。
    死亡的陰影化作實質的冰水,從他的天靈蓋當頭澆下,讓他四肢百骸都瞬間僵硬。
    “吒兒!你真要弒父不成?!”
    一聲凄厲的嘶吼從李靖喉嚨里爆發出來,聲音扭曲,充滿了不敢置信的恐慌。
    他臉色慘白如紙。
    手中的長劍完全是憑借本能倉惶舉起,狼狽不堪地橫在胸前,試圖格擋這索命的一槍。
    鐺!!
    金鐵交鳴之聲刺耳欲聾,震得周遭殘存的仙神耳膜嗡鳴,元神晃蕩。
    李靖只覺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從劍身傳來,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
    他整個人被這股力量轟得倒飛出去,腳下在漢白玉地磚上犁出兩道深深的溝壑。
    他試圖用父子名分,做這最后的掙扎。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自封神之后,他位列天王,哪吒也重塑蓮花真身,成了他座下先鋒,三壇海會大神。
    他以為,時間早已磨平了一切。
    他以為,權位早已替代了仇恨。
    他沒想到,在那副沉默的面孔之下,哪吒居然對自己還懷揣著如此純粹、如此熾烈的殺意!
    “你我血脈相連,為父縱然有錯,也罪不至死啊!”
    李靖穩住身形,胸膛劇烈起伏,氣息已然紊亂。
    “你難道忘了,你幼時為父是如何疼愛你的嗎?”
    到了這個時刻。
    天庭孤立無援。
    曾經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仙家同僚,此刻皆是遠遠避開,目光閃躲,生怕被這滔天的復仇火焰波及分毫。
    哪里還有人前來阻撓?
    李靖徹底絕望,也唯有繼續打起這唯一一張牌。
    感情牌。
    “疼愛?”
    哪吒聞,前沖的槍勢微微一頓。
    他停下了。
    但火尖槍的槍尖,依舊鎖定著李靖的眉心。
    槍芒吞吐,散發著氣息。
    他臉上的譏諷,因為這兩個字而加深。
    “李靖!”
    哪吒一字一頓,聲音在顫抖,帶著痛苦與憤怒。
    “休要再提幼時!”
    “你所謂的疼愛,便是逼得我當著陳塘關軍民的面,削肉還父,剔骨還母?!”
    轟!
    這句話,在哪吒的識海中炸響。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當年的場景。
    陳塘關外,東海龍王的逼迫,父親那張寫滿“大義”的臉。
    他手中利刃割開自己皮肉的觸感。
    鮮血噴涌,染紅父母的視線。
    被世界拋棄的感覺,神魂被剝離肉身的痛,再一次席卷而來。
    “便是用那座七寶玲瓏塔,將我鎮壓,磨滅我的意志,讓我聽從你的號令,如同驅使鷹犬?!”
    又一句話。
    是黑暗。
    是塔內的墻壁,是日復一日的消磨。
    每一次他想反抗,每一次他想質問,那座寶塔便會從天而降,金光將他壓住,讓他動彈不得,連思維都近乎停滯。
    “這!”
    哪吒向前踏出一步,槍尖距離李靖的眉心,只差三寸。
    “便是你的疼愛?!”
    最后幾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血與火的味道。
    李靖被這股氣勢逼退一步,后背抵在殿柱上,退無可退。
    他看到哪吒眼中的火焰,心中一顫,本能讓他抓住了哪吒話語里的停頓。
    有效果!
    只要他開口,只要他動搖,就有機會!
    李靖連忙繼續道:“為父那也是不得已!”
    他強行鎮定,擺出父親的模樣。
    “你當年闖下大禍,打死龍王三太子,抽了他的龍筋!四海龍王水淹陳塘關,若不如此,我陳塘關李氏滿門,連同那數十萬百姓,都要為你一人陪葬啊!”
    “為父,是為大局著想!”
    “至于寶塔……”
    李靖眼中閃過精光,語氣沉痛。
    “那是燃燈佛祖所賜,是為父怕你再生事端,怕你那性子再闖出無法挽回的禍端!”
    “那是為了管束于你,是為了你好啊!”
    一番話,說得仿佛他當年的逼迫,都成了父愛。
    仿佛他的鎮壓與掌控,都只是為了保護兒子。
    這番顛倒黑白、推卸責任的話語,徹底點燃了哪吒心中那根名為“親情”的導火索。
    轟!
    哪吒周身的火焰,不再是紅蓮業火,而是從神魂深處燃燒起來的、黑紅色的怒焰!
    就連遠處觀戰的孫悟空,聽得這番論,也是眼角一抽。
    他感觸極大。
    “好個李靖!當真奸滑!”
    孫悟空心中冷笑。
    “死到臨頭,竟還想用舊事顛倒是非,以父子之情這等虛名,勸哪吒放下殺孽,饒他狗命。”
    他太熟悉這種話術了。
    這位李天王,深諳為官之道,更深諳擺布人心。
    一句一個為你好。
    一句一口為父之名。
    話里話外的意思,仿若哪吒生來,就該是他的物品。
    他讓你生,你便生。
    他讓你死,你便死。
    你的一切思想,一切行為,都要遵從他的意志。
    不尊,便是大逆不道。
    不從,便要受鎮壓之苦!
    這與西天靈山之上,那些將自己視作棋子,肆意擺弄的禿驢,又有何不同?
    唉!
    一聲嘆息,自孫悟空的唇邊溢出,在南天門前回蕩。
    他的目光越過對峙的父子,投向后方那兩扇象征著權柄與秩序的天門。
    嘆息聲未落,一個笑聲便將其撕裂。
    “為我好?”
    哪吒在笑,肩膀聳動,笑聲里沒有喜悅,只有悲涼。
    “好一個為我好!”
    他抬起頭,那張少年面容上,一雙眼眸燃燒著烈焰,淚水在其中蒸騰,卻無法流下,只化作恨意。
    “李靖,時至今日,你還在巧令色!”
    這一聲怒喝,不再是少年的聲音,而是淬煉了千百載怨憎的嘶啞。
    “你將我當做什么?保全你李氏榮華的工具?”
    “你將我當做什么?鞏固你托塔天王神位的階梯?”
    “你何曾,將我當做你的兒子?!”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李靖的心防之上。
    他不再給予對方辯解的機會,也不再給自己留有余地。
    周身沉寂的法力,此刻掙脫了枷鎖。
    轟!
    一股氣浪以哪吒為中心炸開,神火沖天,將他腳下的云海燒灼出一個空洞。
    他體內的生機與煞氣,在這一刻,融為一體,灌注進他手中的火尖槍之內。
    嗡——
    長槍震顫,發出龍吟。
    槍尖的寒芒,被赤紅所吞噬,光芒凝聚、壓縮,最終化作一顆太陽,散發著毀滅的氣息。
    周圍的空間,在這股力量下扭曲,發出哀嚎。
    “今日,我便與你,與這父子名分,做一個了斷!”
    哪吒的聲音變得平靜,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的生養之恩,當年剔骨還父,削肉還母,我早已用那一身骨血,還清了!”
    他的目光,穿透時空,仿佛看到了那個在陳塘關城樓上,在萬民指點下,自刎的少年。
    那份痛,那份屈辱,那份不甘,從未消散。
    “如今,你我之間,只剩仇怨!”
    仇!怨!
    最后兩個字,壓垮了李靖臉上最后的偽裝。
    當他從哪吒那雙沒有波動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渺小、且注定要被毀滅的倒影時,一種戰栗,讓他這位天庭兵馬大元帥的身體開始顫抖。
    那不是警惕。
    那是對死亡的恐懼。
    “不!哪吒!你不能這樣!”
    李靖的聲音變了調,威嚴盡失,只剩下驚惶。
    他終于意識到,眼前的哪吒,不是那個可以被寶塔鎮壓、被父權束縛的兒子。
    這是一個復仇者。
    他感受到了那股殺意。
    那不是怒火,不是可以被道理或親情化解的怨氣。
    那是一種意志。
    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毀滅意志。
    然而。
    他的求饒,他的辯解,他所有試圖喚醒往日情分的語,在此刻的哪吒聽來,都只是噪音。
    是點燃火藥桶的火星。
    哪吒的聲音不帶情感。
    “受死吧!”
    “李靖!”
    話音未落。
    人已消失。
    不,不是消失。
    是他的速度,超越了神明肉眼的極限。
    時空仿佛被拉長。
    孫悟空金瞳收縮,他只看到一道紅色閃電,撕裂了天地。
    那道閃電,是火尖槍。
    是哪吒。
    是他積壓千百年的怨與怒,一朝爆發。
    李靖倉促將神力灌注于身前,試圖構建防御領域。
    然而——
    在那道紅色閃電面前。
    防御薄如蟬翼。
  &nbsp-->>;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聲音,在死寂中刺痛耳膜。
    火尖槍,凝聚了哪吒畢生法力與怨恨,刺入了李靖的心臟。
    時間定格。
    火焰法力順著槍身,涌入李靖體內。
    那不是凡火,也不是三昧真火。
    是哪吒恨意所化的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