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就是是深切的懊悔與自責。
“我真傻……我真傻!”
她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我明明知道他病得這樣重,為什么還要任性?為什么非要他來?這風這么大,我竟然還在為他不來而失落……我簡直是在害他!”
她怕自己的莽撞會驚擾到他,更怕失態的情緒會加重他的負擔。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將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強裝的鎮定和極致的溫柔。
她強迫自己揚起一個最燦爛的笑容,盡管眼眶已經不受控制地泛紅。
她小心翼翼地、幾乎是屏著呼吸地走上前,在離他還有一步遠的地方停下,聲音放得輕而又輕:“顧哥哥……你、你真的來了。”
顧羨蒼白的臉上卻努力擠出一絲輕松的笑意,說:“殿下相邀……自然……要來。”
蕭夜瞑不知何時已走近,他與王武抬著一張鋪了厚厚軟墊的梨木交椅,迅速而輕穩地安置于顧羨身后。
在二忠的攙扶下,顧羨虛弱地坐進椅中。
不過他害怕永福擔憂和自責,試圖將身子坐得更直一些,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像個行將就木的病人。
藏在厚重毯子下的手死死攥緊,才勉強壓住涌到喉頭的腥甜。
永福將他這番強撐看在眼里,她用力眨了眨眼,將涌上的濕意逼退,臉上的笑容綻得更開,甚至帶著幾分夸張的雀躍,順著他的話頭,用輕快的語氣說道:“那是自然!顧哥哥最是信守諾了!”
她側過身,指向不遠處的馬場,努力讓聲音充滿活力:“你快看!我剛剛學會騎馬了!雖然……雖然還騎得不快,但陸姐姐說我很有天分呢!”
她又急忙道:“我現在就騎給你看。”
剛好,陸昭若牽著馬過來。
永福轉身利落地翻身上馬,動作雖仍帶著些許生澀,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握緊韁繩,回頭望向顧羨,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大聲道:“顧哥哥,你看好了!”
說罷,她輕叱一聲,策馬緩緩跑動起來。
起初只是小步慢跑,漸漸地,她似乎找到了節奏與勇氣,馬速逐漸加快。
秋風吹拂起她的發絲和衣袂,陽光下,她那身緋色騎裝如同一團躍動的火焰。
平日那個嬌憨天真、甚至有些膽小的永福長公主仿佛消失了。
此刻的她,眉宇間帶著一股專注而明亮的神采,腰背挺直,駕馭著駿馬在場中馳騁,竟有了幾分英姿颯爽的模樣。
她知道顧羨在看著她。
她要將自己最好、最勇敢的一面,刻進他的眼里、心里。
顧羨靜靜地靠在軟榻上,目光始終追隨著場上那抹耀眼的身影。
他的呼吸依舊艱難,胸口悶痛,咳嗽不時涌上喉頭,卻都被他強行壓下。
他舍不得錯過她的每一個瞬間。
看著她從生疏到熟練,從怯懦到勇敢……看著她因成功而綻放的、比陽光還明媚的笑容。
忽然間,一種前所未有的、尖銳而清晰的情感,如同破曉的曙光,毫無征兆地刺穿了他沉寂已久的心房。
他意識到,他愛上了這個女子。
不是對公主的敬畏,不是對天真爛漫的憐惜,而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熾熱而深沉的愛意。
他愛她的純粹,愛她的勇敢,愛她此刻為他而綻放的所有光芒。
然而,這份頓悟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滅頂的悲涼。
一抹極淡、極苦的自嘲笑意,在他蒼白的唇角無聲地漾開。
上天何其殘忍。
竟讓他在油盡燈枯之時,才真正明白何為心動。
才讓他遇見一個想用盡余生去守護的人,卻偏偏……已沒有了余生。
他閉上眼,將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濕熱強行逼退。
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化不開的溫柔與痛楚,深深地、貪婪地,凝視著場上那道策馬馳騁的靈動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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