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時節未到且不說,單是這三十八套春裳的料錢、工本,便是一筆極大的開銷。映香閣雖有名,但肯定是比不過咱們云裳閣,如此不計成本,實在有違常理。奴婢是擔心,這其中是否另有文章。”
陸昭若執賬冊的手微微一頓。
她自然聽過“映香閣”的名頭。
其貨物之精巧,經營之得法,絕非尋常商戶所能及。
此番突然找上門來,手筆闊綽,確實處處都透著蹊蹺。
是真心慕名合作?還是別有用心,欲探云裳閣虛實?
她抬眸,神色平靜無波,對冬柔吩咐道:“來者是客,不可怠慢。請嬤嬤至雅間歇息,奉上香茶,我稍后便去親自相見。”
云裳閣雅間內,茶香裊裊。
陸昭若步入室內,見一位衣著極為考究、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的老嬤嬤端坐在客位,姿態從容,目光中卻帶著一種審視的,便知來人絕不普通。
她含笑上前,在主位落座,寒暄幾句后,便不著痕跡地切入正題:“承蒙貴主人青眼,昭若感愧不已,不知府上娘子如何稱呼?日后也好銘記。”
那嬤嬤聞,放下茶盞,笑容很淡:“陸娘子客氣了。我家主人久聞娘子‘以衣彰德’的手藝,心中……頗為好奇,特命老身前來見識一番。”
“至于名諱……”
嬤嬤微微拖長了語調,“主人素來喜靜,不喜與不相干的人多有牽扯,囑咐老身不必提及,還望娘子見諒。”
她頓了頓,繼續道:“主人常說,器物有形,而格局有界。她此番只是想看看,陸娘子您的‘匠心’,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名號么,確實不過是虛禮罷了。”
陸昭若面上不露分毫,依舊淺笑嫣然:“既如此,昭若便不強求。卻不知,貴主人對紋樣、配色,可有特別的章程?”
那嬤嬤神色不變,從容應道:“主人只提了一點要求。她說,衣裳的剪裁需利落,線條要簡潔,不必堆砌繁復繡樣,重在凸顯穿著者身形。”
陸昭若腦海中瞬間閃過的是當下流行的寬袍大袖、層疊繁復的紋樣、精心勾勒的腰襦裙幅……
衣裳怎能不重紋飾?如何能不加點綴?這豈不是失了禮制與華彩?
嬤嬤看在眼里,又從袖中取出一張箋紙,紙上用極其工整的筆跡羅列著一串數字,遞到陸昭若面前:“這是主人的身量尺寸。肩寬一尺二寸,腰圍二尺一寸,衣長三尺二寸……主人囑咐,需按此數據裁衣,誤差不得超過半分。”
那嬤嬤仿佛未見她的震動,目光平靜地繼續道:“至于具體式樣,全憑陸娘子斟酌,主人信得過娘子的領悟力。”
陸昭若執杯的手微微一緊。
對方不僅避實就虛,話語間更帶著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這絕非常態。
那嬤嬤話音落下,雅間內有一瞬的寂靜。
陸昭若執杯的手,微微一顫。
目光落在箋紙上那串精確的數字。
“肩寬一尺二寸,腰圍二尺一寸……誤差不得超過半分?”
她心中本能地升起一股強烈的陌生感與驚詫。
她所精通的,是憑眼量手測,是觀人氣度風骨而后“量體裁衣”。
裁衣之道,向來重在意會與手感,講究的是衣與人的氣韻相合。
何曾見過如此……將活生生的人,以尺墨丈量,分毫必究?這全然是她認知之外的另一套法則。
那嬤嬤將她的細微震動盡收眼底,眼中掠過一絲得意,語氣依舊恭敬,卻帶著試探:“陸娘子久負盛名,得太厚、皇后娘娘親口贊譽,這‘以衣彰德’的絕藝,屬京誰人不知?只是……主人此法頗為新穎,娘子若是覺得為難,或需時日揣摩,老身也可回稟主人,再作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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