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連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見到,只余滿城風雪,和一句輕飄飄的“病故”二字。
而此刻。
他就鮮活地坐在她眼前,會笑,會鬧,會強撐著風流姿態,將咳出的血咽回喉中……
酸楚與悲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遠比單純的聽聞更為劇烈。
這是知曉了結局后,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的無力與心痛。
她忽然明白了。
前世的此時,他雖患病,卻仍在商海浮沉,或許還能以忙碌麻痹心神,得以延捱歲月。
而這一世,自己提前來到屬京,且跟他此生最好的摯友關系要好,或許讓他心愿已了,卻也耗盡了他強撐的最后心力。
她的重生,或許成了他命數加速的因果。
顧羨并未察覺阿寶的“告密”,見陸昭若神色有異,只當她是尋常擔憂,便笑著伸手想逗弄阿寶,試圖轉移話題:“小家伙,還記得在吉州城我宅子里的時候嗎?那時你可沒少搗亂,開不開心?”
他越是這般故作輕松,陸昭若心中便越是酸澀難當。
她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維持住面上的平靜。
可他既不愿明,她便也強自壓下翻涌的心緒,尊重他的抉擇,只垂首低聲道:“顧公子……萬望保重。”
正當她心緒紛亂,準備告辭之際,院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蕭夜瞑一身常服,步履匆匆而至。
他目光先是急切地掃過院中,最終沉沉地落在顧羨身上,那眼神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與沉重,仿佛已透過好友強撐的笑臉,看到了其下不堪一擊的虛弱。
顧羨打趣道:“喲,蕭大將軍!今日怎有閑來我這兒?還是說,是追著陸娘子來的?怎么生怕陸娘子我永嘉伯府受到委屈了?”
語氣輕佻曖昧。
然而,蕭夜瞑此次卻并未如往常般與他斗嘴或面露窘迫。
他眉頭緊鎖,徑直走到顧羨近前,聲音低沉得聽不出情緒:“我來看你。”
陸昭若見狀,心知二人必有話要談,便順勢告辭,帶著滿腹憂思先行離去。
院內只剩下二人時,蕭夜瞑沉默地走到石凳旁坐下,目光始終未離顧羨。
顧羨終是壓不住喉間的癢意,偏過頭悶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潮。
他緩過氣,依舊強笑著,給蕭夜瞑斟了杯茶,語氣試圖輕松卻難掩虛弱:“行了,別擺那張閻王臉了……說說,打算何時迎娶陸娘子過門?我看你二人,甚是般配。”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蕭夜瞑,眼神中帶著一絲難得的認真與托付,輕聲補充道:“況且……當年,終究是你唐突,玷污了人家清白。這份責任,你蕭夜瞑,得擔起來。”
蕭夜瞑沒有接這個話頭,他只是深深地看著顧羨,看著好友強撐的笑容下無法掩飾的憔悴。
半晌,他忽然用一種極為平靜,甚至帶著點隨意商討的語氣開口道:“我還欠著你七百八十八兩銀子。”
顧羨一愣,不明所以。
蕭夜瞑繼續道:“我算了算,若分三十年償清,一年不到二十七兩。細水長流,剛好,可以還上一輩子。”
話音落下,園中霎時一靜。
顧羨執杯的手一顫。
他瞬間就懂了。
這家伙……什么都知道了。
他不是在算債,他是在算日子,是在用最笨拙又最鄭重的方式,告訴他“我希望你有一輩子,可以慢慢收這筆債。”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顧羨迅速低下頭,借斟茶的動作掩去瞬間泛紅的眼眶。
再抬頭時,他已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笑罵道:“蕭夜瞑……你可真夠摳門的!這點銀子……還要算計三十年……”
蕭夜瞑沒有笑,也沒有反駁。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與痛惜。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