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李小南的眉頭,都快擰成了結。
農村合作基金會的兌付缺口,是個不折不扣的歷史遺留爛賬。
要理清這筆賬,還得從它的源頭說起。
農金會成立的初衷,是為了盤活農村改革后,閑置的集體資金,本質上就是扎根農村的‘草根銀行’,但又不屬于正規的金融機構。
在發展初期,也的的確確發揮了作用。
就這么說,一旦農民遇見了什么急事,如生病住院、孩子上學之類的困難,或是有農戶想搞點副業,手頭又沒有啟動資金,農金會就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你要問農業銀行或是信用社?
不好意思,除了服務網點稀少外,在當時,更是出了名的‘門難進、臉難看’。
可以說,農金會確實緩解了農村的‘金融抑制’問題。
但也正因為它的不正規和長期監管缺位,為后續埋下禍根。
到后期,農金會大多被鄉鎮政府把控,幾乎成了鄉鎮的‘第二財政’。
各種關系貸、人情貸層出不窮,久而久之,不良資產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從1999年開始,中央便下發了統一關閉農金會的文件,對所有資產和負債,進行全面清理。
至于債務問題,主要通過兩種方式解決。
一方面,變賣農金會的有效資產;另一方面,由各級政府共同承擔。
通常就是‘中央拿一點,地方拿一點’,當然不是直接給錢,而是由央行提供再貸款,地方政府通過分期、按比例向儲戶進行兌付。
從99年到現在,安南縣已經兌付了近五年,卻仍有4.5個億的缺口,可想而知,當初這筆爛賬,有多么夸張。
還,肯定是得還,那都是農民的血汗錢。
就算給不了多少利息,本金起碼要還上。
但這還不是最棘手的問題。
在李小南看來,最棘手的,還是‘人’的問題。
她正想著,電話突然響了。
李小南掏出手機一看,是周海潔的來電。
“領導?”
周海潔語速很快,即便隔著電話,李小南也能感受到她的不平靜。
“小南,你要去安南縣?”
李小南沉吟片刻,如實回答:“是,領導。高書記的提議,我沒法拒絕。”
電話里有一瞬間的沉默。
隔著聽筒,李小南都能想象到,周海潔眉頭緊鎖的樣子。
好一會兒,周海潔才輕嘆一聲:“小南,安南縣的情況很復雜。”
“我知道,領導。”
如果不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怕是還輪不到她。
聽出她語氣里的堅持,周海潔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站在自已面前,滿臉倔強地說‘我愿意跟著您’的年輕身影。
如今的李小南,早已從她精心培育的幼苗,長成了一棵能獨當一面的參天大樹。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簡單提幾點需要注意的地方。”
周海潔語氣嚴肅,“知道為什么市委換了幾任縣委書記,都玩不轉安南嗎?”
沒空等她思考,周海潔繼續道:“因為他們本土成長起來的干部,經營多年,頗有幾分水潑不進的意思。
這些人之間既有合作,又有博弈,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一旦外來的干部過去,觸碰到他們的核心利益,他們就會變得異常團結,一致對外。”
周海潔頓了頓,吐露了一個關鍵信息:“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安南縣里流傳的一句話,‘流水的書記,鐵打的縣長’。
這不是玩笑話,縣長王本清,是棵常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