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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這個藩鎮過于兇猛 > 第272章 船塢

                第272章 船塢

                與北方的酷寒和血腥截然不同,南方的饒州,已是春意盎然,草長鶯飛。

                丹陽湖水匪頭子甘寧,帶著他麾下最精銳的三百多名弟兄,一路星夜兼程,終于抵達了鄱陽郡城。

                當他們這群面相兇悍、衣衫襤褸卻帶著一身江湖草莽氣的漢子出現在城門口時,守城士兵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事實上,早在他們踏足饒州地界時,就已經被安插在邊境的斥候發現。

                若非季仲早就打過招呼,這么多精壯的漢子聚集過境,早就被一網打盡了。

                看著城門口的守軍士兵雖然穿著普通的軍服,但站姿挺拔,隊列嚴整,目光中沒有尋常官兵的懶散。

                甘寧等人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心中暗凜。

                這饒州的兵,看著就和別處的不一樣。

                守城士兵的手不自覺地按在了刀柄上,一名隊正上前一步,正欲盤問。

                然而,沒等他開口,一名身著身著勁裝短打的高大男子便從城門內快步迎了出來。

                正是季仲!

                “甘兄弟,許久不見!”

                “季二哥!”

                甘寧面色一喜,立即迎上前。

                兩人是老相識,此刻久別重逢,自然喜不自勝。

                季仲面帶笑意,親切的扶住甘寧手臂:“哈哈,甘兄弟可算來了。”

                見季仲熱情依舊,與以往別無二致,甘寧臉上的笑容更甚,爽朗的笑道:“數年不見,季二哥風采更甚往昔,如今執掌一軍,征戰四方,總算得償所愿,小弟在此祝賀。”

                作為老相識,季仲的志向,他豈能不知。

                季仲擺擺手,側身讓開道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敘舊的話稍后再說,刺史已在府中備下酒宴,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劉刺史?

                甘寧和他身后那三百多個桀驁不馴的水匪,心中齊齊一震。

                他們以為,自已這群在官府檔案里掛了號的水匪前來投奔,最多是個小吏接待,走一套繁瑣的流程。

                運氣不好,還可能被當成奸細抓起來。

                可現在,不僅是季仲親自出迎,更是那位權掌饒州、新近聲名鵲起的劉刺史,親自設宴等候?

                這份禮遇,瞬間沖散了他們連日趕路的疲憊和心中的忐忑。

                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瞬間安定了大半。

                士為知已者死,他們或許還不懂這句文縐縐的話。

                但他們懂一個最樸素的道理。

                人家看得起你!

                刺史府內。

                劉靖剛剛放下手中的毛筆。

                昨日崔蓉蓉寄來的信他看完了,信中說,林婉和她的二哥林仲已安然抵達歙州。

                字里行間,除了報平安,還帶著一絲小女兒家的嬌嗔,抱怨他離家太久。

                他提筆,飽蘸濃墨,先鋪開了一張柔軟的熟宣。

                筆尖落下,他身上那股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的氣息盡數收斂,只剩下流淌于心間的脈脈思念。

                這是給崔蓉蓉的家書。

                “宦娘愛妻,見字如晤。”

                “饒州一別,倏忽月余,于為夫心中,卻恍若三秋。夜闌人靜,鐵甲寒涼,唯念卿與膝下,方得一絲溫暖。不知家中安否?岳丈身體可還康健?”

                “饒州初定,庶事草創,軍務冗繁,實難脫身。然今日之勞,皆為異日之安。待此間事了,靖必星夜返家,不敢稍有遲緩。屆時,定要嘗嘗你親手做的梅花糕。”

                “膝下二女,乃吾心頭至寶。大女可又高了些?學業有無懈怠?然其性跳脫,莫要過苛,順其天性即可。小女牙牙,如今可會喚‘阿耶’?每念及此,心中滿思。”

                “卿亦需善自保重,勿以我為念,憂思傷神。待我歸來,必與卿泛舟新安江上,共話桑麻,以補今日分離之憾。”

                “夫劉靖手具”

                寫完,劉靖將信紙上尚未干透的墨跡輕輕吹干,眼神中的溫柔久久未曾散去。

                他小心翼翼地將信折好,放入一個精致的信封。

                隨即,他換了一張質地更硬的公文用箋,臉上的神情也隨之變得肅然。

                筆鋒起落間,溫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敬意。

                這是給林婉兄妹的信。

                “仲德兄、林娘子,見字如晤。”

                “驚聞足下已至歙州,靖身陷軍旅,未能親迎,疏慢之罪,還望海涵。”

                “江西板蕩之際,豪杰并起,然多為逐利之輩。足下能不避艱險,棄暗投明,慨然一行,此高義靖銘感五內。”

                “然饒州初定,百廢待舉,靖實難抽身。故暫請足下屈尊于歙州盤桓數日,靖已修書崔公,必以國士之禮相待,斷不敢有絲毫怠慢。歙州雖小,亦可觀我治下之一斑。”

                “待危氛靖,王道光,靖必掃榻以待,與君共商匡扶社稷之大計。”

                “劉靖敬上”

                信中,最后一句“共商匡扶社稷之大計”,劉靖下筆極重,墨跡飽滿,力透紙背。

                他很清楚,對于林家這等世家,任何虛偽的客套和金錢的許諾都只是次要的。

                唯有這份將他們直接拔高到“匡扶漢室”這一政治愿景的最高層面,將他們視為共創大業的伙伴,才是最能擊中他們內心。

                剛用火漆封好兩封信,一名親衛快步入內。

                “啟稟主公,季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

                季仲大步流星地走進,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刺史,甘寧到了!”

                劉靖聞,立刻放下所有公務,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笑意。

                “人在何處?”

                “末將已將他們一行人安排在偏廳等候。”

                “走,隨我一同去見見。”

                劉靖撣了撣衣袖,沒有換上官服,依舊是一身尋常的儒衫,直接向外走去。

                季仲愣住了。

                他本以為劉靖會說“宣他進來”,這已經是極高的禮遇了。

                可眼下竟要親自去迎?

                偏廳內,甘寧和他麾下的一眾大小頭目正襟危坐,如坐針氈。

                這刺史府的陳設雖然不算奢華,但處處透著一股雅致與威嚴,讓他們這些常年混跡于江湖草莽的人渾身不自在。

                當看到劉靖帶著季仲等將領,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親自走進來時,他們徹底呆住了。

                “本官恭候諸位壯士多時了!”

                劉靖臉上帶著笑,目光沒有絲毫輕視,坦然地掃過每一個人,最后對著為首的甘寧拱了拱手。

                甘寧腦中轟然一響,瞬間回神。

                他本是桀驁之人,此刻卻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一個箭步上前,單膝重重跪地!

                這一下,是發自內心的敬服。

                “草民甘寧,拜見刺史大人!”

                他身后的一眾水匪,也跟著嘩啦啦跪倒一片,動作笨拙卻真誠。

                他們都是刀口舔血的漢子,見慣了官府的傲慢與兇殘,也見過不少所謂禮賢下士的官僚,但那些人眼中的審視和利用,根本藏不住。

                何曾見過如此真心實意、不帶一絲架子的一方諸侯?

                “快快請起!甘壯士快請起!”

                劉靖親自上前,雙手將甘寧扶起,力道沉穩。

                “諸位能來投我劉靖,是看得起我!從今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再無草民與官家之分,不必行此大禮!”

                一番話,說得甘寧等人心頭一片火熱。

                那份被官府視為草芥、被世人視為盜匪的卑微,在這一刻,仿佛少了七八分。

                他們第一次感覺到,自已被當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來對待。

                當夜,刺史府大擺筵宴,為甘寧一行人接風洗塵。

                宴會上所用的一應器皿、美酒,皆是從危仔倡那繳獲尋來的。

                這些晶瑩剔透、溫潤如玉的金銀器皿、封存多年的佳釀,本是危仔倡為自已準備的慶功之物,如今,卻便宜了它們的新主人。

                酒宴之上,甘寧那些在刀口上打滾的弟兄們,看著眼前雪白的瓷碗、溫熱的黃酒,以及大塊流油的炙肉,許多人握著筷子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們中的一些人,一輩子吃的都是粗陶碗,喝的是劣質水酒,甚至不敢下箸,生怕弄臟了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華美器皿。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是甘寧手下的一名小頭目,端起酒碗,看著碗中清亮的酒液,眼眶竟有些發紅。

                他一口飲盡,辛辣的酒液入喉,卻燙得他心里發暖。

                他猛地用油膩的手背擦了擦眼睛,又夾起一大塊肉塞進嘴里,大口咀嚼著,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和心酸一并吞下。

                劉靖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親自起身,走到那絡腮胡漢子身邊,為他再次滿上一杯,又為甘寧滿上一杯,最后高高舉起自已的酒杯。

                “今日不分主客,諸位皆是我劉靖的兄弟,吃好喝好!什么規矩都暫且放下,誰要是不吃飽喝足,就是看不起我劉靖!”

                堂中那股拘謹的空氣,在這句話后瞬間被融化。

                “謝刺史!”

                “干!”

                壓抑許久的豪邁之氣終于爆發出來,眾人紛紛舉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氣氛頓時熱烈無比。

                酒足飯飽,劉靖命人帶甘寧等人先去安歇,并囑咐下人,給每人都準備了干凈的衣物和熱水。

                待眾人散去,書房內,青陽散人從屏風后緩緩走出。

                劉靖端起一杯醒酒茶,輕啜一口,淡淡問道。

                “先生覺得,此人如何?”

                青陽散人捋了捋山羊須,目光深邃,似乎還在回味剛才在屏風后觀察到的一切。

                他修的,是道門相人之術,觀的,是一個人的精氣神、骨相氣色。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沉聲道。

                “此人眉有煞氣,眼藏精光,鼻梁高挺,是頭桀驁不馴的猛虎。用好了,能吞江河,開疆拓土……”

                “用不好,野性難除,便要噬主。”

                劉靖聞,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他的指尖在溫熱的茶盞上輕輕摩挲,心中卻閃過一連串念頭。

                青陽散人的相人之術,確實精妙,能觀其表,察其氣。

                這是這個時代頂級的識人術。

                可惜,相由心生,可這“心”,卻是世上最易變的東西。

                所謂“氣度”,不過是此刻心境的投射罷了。

                一個人的忠誠與否,并不完全取決于他的本性,更多的是取決于他所處的環境、他所面對的君主,以及他自身的欲望是否得到了滿足和引導。

                劉靖的腦海中,仿佛翻過一頁頁史書。

                那些名留青史的奸臣叛將,哪個在少年時,不是一腔熱血,氣度不凡?

                可隨著地位、權勢、欲望的膨脹,昔日的屠龍少年,最終自已也長出了鱗甲。

                所以,看人,永遠不能只看一時。

                信人,更不如信自已親手打造的“籠子”。

                這些念頭在劉靖心中一閃而過,他將茶盞輕輕放下,發出一聲清脆的微響。

                “猛虎?”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聲音平靜。

                “猛虎,就要關在更大的籠子里。”

                “光有籠子還不夠,要喂飽了肉,再給他指明獵物的方向。”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洞察人心的銳利。

                “他想要的,無非是出人頭地,封妻蔭子,光宗耀祖。”

                “他前半生所受的屈辱,正是他后半生奮斗的動力。”

                “這些,別人給不了他,但我給得起。”

                青陽散人看著劉靖的背影,心中微凜,隨即微微躬身,不再多。

                他明白了。

                他看得是“相”,是此人當下的狀態。

                而主公看的,是“勢”,是人性與利益交織下的未來。

                自已看到的是風險,而主公看到的,卻是駕馭風險的手段。

                這便是人主與謀士的根本差別。

                翌日。

                劉靖將甘寧單獨召至書房。

                “昨夜休息得如何?”劉靖微笑問道。

                “托主公洪福,甘寧從未睡得如此安穩。”

                甘寧抱拳,神色恭敬。

                一夜之間,他的稱呼已經從“刺史”變成了更親近的“主公”,這是他內心歸屬感的體現。

                “坐。”

                劉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開門見山:“本官心得饒州,欲組建一支水師,你意下如何?”

                甘寧精神一振。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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