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自己在機械領域有些名氣,但自己在計算機行業并沒有什么知名度,所以接下來李峰要做的首先就是整合隊伍。
他平靜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落在了最先提出質疑的那位王教授身上。
此時他沒有急著開口為自己辯解,也沒有搬出姜部長或者鄭司長的名頭來壓人,而是邁開步子,徑直朝著大廳中央那幾臺正在組裝的機柜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他的身影移動,原本嘈雜的大廳,此刻竟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機柜風扇輕微的嗡嗡聲。
李峰走到一臺半成品機柜前,停下了腳步。
這臺機柜的背板已經打開,里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各種線路和電子元件,幾名年輕的研究員正拿著圖紙,滿頭大汗地進行著接線工作。
李峰只是掃了一眼,眉頭便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他伸手指著其中一捆顏色雜亂的電纜,開口問道:“這部份的線路,是誰負責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安靜的環境下,卻顯得異常清晰。
一名三十歲左右,戴著黑框眼鏡的青年研究員遲疑了一下,舉了舉手,小聲說道:“是……是我,李……李總工,有什么問題嗎?”
他顯然還沒習慣這個新的稱呼,話語里帶著幾分緊張和不服氣。
李峰沒有看他,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復雜的線路上,語氣平淡地說道:“問題很大。”
“第一,強電和弱電信號線纜沒有做物理隔離,甚至在同一個線槽里捆扎,你們難道不知道,高壓電流產生的電磁場,會對低壓信號造成嚴重的干擾嗎?到時候計算機運行起來,數據出錯都是小事,搞不好會直接燒掉核心的邏輯單元。”
“第二,你看這里,”李峰這時候又指向另一處,“信號總線的走線,為了圖方便,直接九十度直角轉彎,總線在高速傳輸數據時,直角轉彎會造成信號反射和阻抗突變,導致信號衰減和失真。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以大于一百二十度的鈍角,或者用平滑的弧線來布線。”
“第三,散熱,你們把電源模塊和運算單元的散熱風扇都朝向了同一個方向,形成了熱風對流,這根本不是散熱,這是在互相加熱。計算機的核心部件對溫度非常敏感,長期在高溫下運行,會大大縮短其使用壽命,甚至造成永久性損壞。”
李峰一口氣指出了三個致命的、卻又極其基礎的錯誤。
他每說一句,那位負責接線的青年研究員的臉色就白一分,額頭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而周圍那些原本抱著看熱鬧心態的專家學者們,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變了。
從一開始的輕視和不屑,慢慢變成了驚訝,再到凝重。
他們都是內行,李峰所說的這些問題,他們不是不懂,而是在實際操作中,因為缺乏經驗,或者說因為圖紙本身就存在缺陷,而被他們忽略了。
尤其是那位王教授,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湊近了仔細看了看,隨即臉色就是一變。
這些問題,他之前檢查工作的時候,竟然一個都沒有發現!
這不僅僅是疏忽,這簡直是專業能力上的碾壓!
李峰說完,轉過身,看著那名已經面色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青年研究員,語氣緩和了一些:“把這部分的線路全部拆掉,按照我剛才說的方法,重新布線,所有信號線,必須使用屏蔽線纜,并且單獨走線槽。強弱電線槽之間,至少要保持十公分的間距。”
“是,是!我馬上改!”那青年研究員如蒙大赦,連連點頭,看向李峰的眼神里,已經帶上了一絲敬畏。
李峰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他知道,光是露這一手,還不足以讓這群心高氣傲的專家們徹底服氣。
他環視四周,看著眾人臉上各異的神情,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硬件組裝的問題,以后每天我會抽時間檢查。現在我想說一下軟件方面的問題。”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我知道,在場的很多同志,都是數學和物理領域的專家,理論基礎非常扎實”
“但是,計算機編程是一門全新的學科,它有自己獨特的邏輯和思維方式。”
“從明天開始,我會親自給大家進行編程基礎的培訓,以后在計算機編程方面,大家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來問我。”
這句話,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如果說剛才李峰指出硬件問題,大家還只是震驚于他的專業能力,那么現在,他這番話,在眾人聽來,就只剩下兩個字――囂張!
太囂張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竟然要給一群平均年齡超過四十歲,不乏國內頂尖學者的團隊,當編程老師?
他以為他是誰?計算機之父馮?諾依曼嗎?
“哼,好大的口氣!”
人群中,一個冷哼聲響起。
正是那位王教授,他推開身邊的人,站了出來,鏡片后的雙眼閃爍著審視和質疑的光芒。
“李總工,既然你這么有自信,那老頭子我倒想請教幾個問題,不知道可不可以啊?”
“王教授請講。”李峰神色不變,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
鄭副司長站在一旁,手心里已經捏出了一把汗,他雖然對李峰有信心,但面對這種陣仗,還是不免有些緊張,這王教授雖然不是計算機領域的大牛,但也是國內應用數學界的權威,出了名的脾氣又臭又硬,不好對付。
王教授見李峰答應得如此爽快,眼中閃過一絲冷笑,心想今天非要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下不來臺。
他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第一個問題。我們知道,計算機內部采用的是二進制運算,但在實際應用中,我們輸入和輸出的都是十進制數,請問,在目前烏拉爾計算機極其有限的內存和運算能力下,如何設計一個最高效的、可以處理任意長度大數的二進制與十進制互轉算法?”
這個問題一出,周圍不少人都暗暗點頭。
這問題看似基礎,實則非常刁鉆。它考驗的不僅僅是編程知識,更是對計算機底層邏輯和算法優化能力的深刻理解。在內存和算力都極為寶貴的早期計算機上,一個高效的算法,其價值不亞于一臺新的機器。
李峰聽完,連思考都沒有,直接走到了旁邊的一塊小黑板前,拿起粉筆,一邊寫一邊說道:“這個問題,核心在于避免高精度的乘除法,我們可以采用‘除十取余法’和‘乘十相加法’的變種。對于十進制轉二進制,我們可以不用傳統的短除法,而是采用基于加法和移位操作的‘雙倍法’……”
他的粉筆在黑板上飛快地移動著,一行行簡潔而優美的代碼,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從算法原理,到實現細節,再到性能優化,講解得深入淺出,環環相扣。
王教授的臉色,從一開始的胸有成竹,慢慢變成了驚疑不定,最后,他的嘴巴微微張開,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李峰提出的這個算法,比他們團隊目前討論出的任何一個方案,都要簡潔、高效數倍不止!
“……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可以將大量的乘法運算,轉化為計算機執行效率最高的加法和位移運算,從而在有限的硬件條件下,實現性能的最大化。”
李峰寫完最后一行代碼,放下粉筆,轉身看著目瞪口呆的王教授,問道:“王教授,這個答案,您還滿意嗎?”
王教授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快步走到黑板前,扶著眼鏡,仔仔細細地研究著上面的代碼,嘴里喃喃自語:“……妙啊,真是妙啊!原來還可以這樣……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不等眾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人群中又站出一位研究員,他扶了扶眼鏡,問道:“李總工,我想請教一個邏輯電路的問題。如何只使用‘與非門’,來實現一個‘異或門’的功能?請畫出邏輯電路圖。”
這又是一個經典但考驗基本功的問題。“與非門”是功能最全的邏輯門,理論上可以實現任何邏輯功能,但如何用最少的門電路搭出“異或門”,卻很考驗設計者的功力。
李峰看了一眼提問者,點了點頭,再次拿起粉筆。
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在黑板的另一側畫了起來。
“這個很簡單,需要四個‘與非門’。”
他手腕翻飛,幾個標準的邏輯門符號和連接線,瞬間躍然于黑板之上。
“輸入a和b。第一個門,a與b做‘與非’,得到c。第二個門,a與c做‘與非’,得到d。第三個門,b與c做‘與非’,得到e。最后,第四個門,d與e做‘與非’,輸出結果f。這個f,就是a和b的‘異或’結果。”
他畫完電路圖,甚至還在旁邊列出了真值表,一步步進行推導驗證,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沒有半點遲滯。
全場鴉雀無聲。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還只是展示了他在算法上的才華,那這第二個問題,就徹底證明了他在計算機硬件底層邏輯上的深厚造詣。
這已經不是懂不懂的問題了,這是精通,是爛熟于心!
“我……我還有一個問題……”
“李總工,關于指令集的設計……”
接下來,仿佛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一個又一個問題,從人群中拋了出來。
從硬件到軟件,從理論到應用,從算法設計到體系結構,包羅萬象。
而李峰,始終站在那塊小小的黑板前,從容不迫,對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