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笑道:“總共這兩三件破衣爛袍,扔掉還怕別人嫌棄不肯撿,有什么好收拾的?只要衣物整潔,想必袁氏的門風,還不至于以貌取人。”
“哎,”秋分看著手里的衣服,果然如徐佑所,都是尋常農家的麻布葛袍,不過想來袁家娘子那樣的人物,也不會因為這些俗物就厭煩小郎,道:“那我把這些衣服給周嬸她們送去。”
“也好,看看家里有什么能用的,床榻被褥,刀鍋炊具,凡是還用的上的,都給她們送去好了。”
到了中午,一切安排妥當,馮桐請徐佑和秋分出門上車。徐佑立足院內,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這間蕭索破敗的小院落,這里,承載了他重生以來的酸甜苦辣,雖然短暫,但卻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個家。
他前世是孤兒,到出車禍時也沒有結婚,雖然身邊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女朋友,住著豪宅別墅,但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家的感覺。不過來到這里之后,雖然過的比較苦逼,但至少身邊有個秋分,是一心一意的對待自己。或許對她而,這一切只是身為婢女的職責和時代教會她的愚忠,但那種全身奉獻的純粹,還是給了徐佑冰冷的心,一點點不曾感受過的暖意!
所以在即將離開,并且可以確定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再回來的時候,徐佑還是對這里有了小小的留戀。
但這小小的留戀,在他毅然轉身,邁出院門的剎那間,已經全都拋之腦后!
既然到了這個紛爭流血的時代,身上更是背負著滅族的深仇,不僅不能留戀這小院子中的平靜,更要殫精竭慮,去走好往后的每一步。
通天之路,從來不需要軟弱和遲疑!
出了門,馮桐道:“郎君請上車!”
一輛牛車停靠在街道上,雙轅雙輪,車廂是最名貴的楠木,形似太師椅,有卷席篷頂,上面覆蓋一張綢緞制成的大帷幔,繡有精致優美的梅花圖案,四角垂著絲穗,轅架上配有青銅飾品,極盡奢華。徐佑前世里曾在甘肅嘉峪關晉墓筆畫里見過這種牛車,知道它有個名稱叫“通”,屬于門閥貴族才能乘坐的高等牛車,因為木料珍貴,所以涂以本色做漆,又叫“清油車”。
徐佑牽著秋分的手,剛準備登上牛車,馮桐伸手攔住,驚訝道:“郎君,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非尊貴之人不得乘坐,秋分還是隨我等走路吧……”
奴仆倒不是不能乘牛車,只是這等規制的車輛,連一般官吏和庶族的小地
第八章吁蚨加幔嗟夢藜
主也沒資格乘坐,要不是徐佑以前的身份,和他與袁氏的關系,嚴格說來,現在的他也沒這個資格。
“哦?袁公出門游玩時牛車上不曾載婢女、挾妓妾?”
這話要是放在明清時,算是問的有些無禮,但在風氣大開、思想解放、崇尚“禮法豈為吾輩所設”的這個時代,卻是再平常不過。
馮桐啞口無,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徐佑帶著秋分上了牛車。不過上了牛車之后,輪到徐佑干瞪眼了,在外面看時還沒覺得,一進來卻現車內僅三尺見方的地,擺放著一張橫幾,剩下的地不能躺臥,只能兩人并肩跪坐在絲絹制成的蒲團上。舒適度什么的就別想了,但好歹比起赤腳走路要輕松一點。另外牛車的優勢是比較平穩,沒有馬車那么大的顛簸感,長途跋涉的話忍忍也就算了。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啊……”
“小郎,你說什么?”
徐佑跪坐在絲絹上,低聲呢喃了一句,秋分沒有聽清,歪著腦袋奇怪的看著他。
“沒什么,只是覺得袁氏這么大的名聲,牛車還沒咱家以前廢棄不用的好,感到有些失望罷了。”
陳郡袁氏崇尚清虛,家風以謙恭清素為要,政治上與其他大族沒有根本性的沖突,經濟上也不聚斂財富,所以能在各方勢力間優哉游哉,歷經百年亂世依舊矗立在世家門閥最頂級的行列,當然有他賴以生存的智慧。比如漢末三國時的名士袁渙,就是陳郡袁氏的代表人物之一,曹操曾給眾官分大車各數乘,讓他們取軍中財物,不管什么,任由取之。眾人皆裝滿財帛珠玉,唯有袁渙取書數百卷,而平時得到的賞賜也多贈送于人,很是正直清廉,極受世人尊重。
徐佑比較牛車的好壞,只是吐槽而已,袁氏再怎么沒錢,也比現在的自己要強上無數倍。秋分仰起頭,清明的雙眸不見一絲的遲疑,肯定的道:“有小郎在,我相信徐氏一定還能擁有比這更好的牛車。”
徐佑呆了片刻,你倒是對我比我自己還要有信心,忽而哈哈大笑,道:“要是真有那一日,我做一輛金子打造的牛車送你!”
“好啊!”秋分自不會當真,翹起嘴唇,湊趣道:“小郎可不能說話不算!”
徐佑伸出手指,勾住她的小手指,拉了拉,道:“拉勾上吊,說到做到!”
秋分豎起小手指看了看,奇怪的道:“拉勾上吊?這是干什么?”
徐佑頭大,難道這時代還沒有這種孩童間的游戲術語流傳嗎,只好故作神秘的道:“這是咱們兩人的秘密,只要承諾的事,一旦拉過勾了,就不能再改變!”
秋分眨了眨眼睛,竟有幾分萌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這是咱們兩人的秘密!”她還特意在“咱們”這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吱呀呀的摩擦聲響起,牛車一路緩行,走過了明記的面館,走過了一品茗的茶樓,王嬸和周嬸聚在阿旺家的鐵鋪前聊著閑話,余伯的兒子擔著魚簍飛快的跑向正是熱鬧時候的魚市,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個個從眼前晃過,仿佛將這些年留存在義興郡的生活一幕幕的重新從眼前閃過。直到快到了碼頭時,一抬頭,看到了遠處雁留湖上那處巨大無比的塢堡莊園,里面現在只剩下一些大火遺留下的殘桓斷壁,堅強的屹立在秋日暖暖的陽光下,向世人傾訴著那閃耀著榮光和尊崇的歲月。
秋分的眼淚無聲的順著臉頰留下,那里是她的家,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可自從那一夜之后,家沒了,人沒了,惶恐,害怕,驚懼,無助和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差點讓這個僅僅十三歲的小女娘徹底崩潰,只是,幸好,幸好……小郎還活著,她還不至于一無所有!
一只硬朗卻又溫柔的胳膊伸了過來,將她輕輕的攬在了懷中,秋分的腦袋頂在徐佑的胸口,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的哭聲讓外邊的人聽到:“小郎……郎主和主母,還有三郎五郎他們,他們的尸骨都被葬在了后山的亂墳崗,連祭拜的地方都沒有……嗚嗚嗚,我,我心里好痛……”
徐佑低著頭,將她唇邊滲出的血絲抹去,然后慢慢的攤開手,看在眼中,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一夜被鮮血染紅了的雁留湖。
“別哭,氣要憋住,憋住了就不會散,憑著這口氣,徐氏,一定會重新崛起,而我們,也會光明正大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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