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觀看著盧璘一點點沉下去的臉,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虛幻的臨安府,對黃觀來說,是一段奇特的經歷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
可對琢之而,那里有他的全部,他的爹娘,他的家。
“琢之,抱歉,我……”
“沒事。”盧璘打斷了他,將翻涌的情緒強行壓下。
他不能垮。
只要他還活著,他們就不是假的。
黃觀見狀,連忙轉移了話題,強行讓氣氛活躍起來:“不說這個了!說起來,我這次來江州,還多虧了你。”
“哦?”盧璘抬起頭。
“還不是沾你的光”黃觀半是抱怨半是自豪地說道:“江州這邊的交易監,一直半死不活,流水連洛州的一半都不到。我父親的一位同科,如今在江州都漕運司任職,知道我跟著你學了點皮毛,便寫信讓我過來,看看能不能把局面打開。”
黃觀的話,讓沈家兄弟和許意再次震驚。
聽這意思,黃副總辦這位開創者之一,還是跟在小師叔后面學的?
那小師叔本人,得是何等通天徹地的人物?
沈叔武看向盧璘的眼神,已經不能用火熱來形容了,那簡直是看活著的財神爺,不,是看財神爺的祖宗。
黃觀繼續說道:“父親想讓我出來轉轉,走出心魔,便應了下來。”
說著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來江州,還有另一層原因。”
盧璘點了點頭,這會已經將心神從過往的悲痛中抽離出來,重新聚焦于眼前。
他看著黃觀,臉上露出笑容。
“景明,你我兄弟許久未見,今晚別走了,就在府里用膳。”
說完,轉頭看向一旁的沈叔武。
“叔武,去安排一下,今晚我要與景明兄,不醉不歸。”
“好嘞!小師叔您就瞧好吧!”沈叔武打了雞血似的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往外跑。
財神爺的祖宗的朋友,那必須用最高規格招待!
許意聞頓時急得滿頭大汗,攔住沈叔武,又轉向黃觀,結結巴巴地開口。
“黃副總辦!萬萬不可啊!”
“今晚....今晚府衙為您備下了接風宴,江州有頭有臉的世家大族、商賈巨富,幾乎都到場了!您要是缺席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許意快哭了。
這可是黃副總辦上任的第一天,第一場最重要的應酬。
要是為了一個私宴就推掉了官府和整個江州上層的面子,那以后還怎么在江州開展工作?
黃觀聞,也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看向盧璘,歉然道:“琢之,你看這……”
倒不是因為那些所謂的世家大族有多大面子。
以江州交易監有求于黃觀,還不至于讓黃觀去刻意逢迎這些地方勢力。
而是因為另一件事。
“琢之,此次來江州還有一事!”
“事關道統之爭。”
道統之爭?
盧璘聞有些意外。
黃觀見盧璘不解,繼續解釋道:“江州自古便是百家爭鳴之地,儒家各個流派,都在這里有自己的道統,任何一種學說想要大行于世,都繞不開江州。”
“你們心學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盧璘出身心學,全天下都知道,黃觀自然也不例外。
黃觀重重地點頭,臉上浮現出狂熱與堅定:
“哪怕自強社只剩下我倆,我也要讓天下人知道,讀書人的學問,不該只在故紙堆里皓首窮經,更應該用在經世濟民上!這才是我們真正的道統!”
黃觀看著盧璘,繼續說道:“江州交易監只是一個開始,一個楔子。我父親讓我來,就是希望我能借著交易監,將我們自強社的理念,在這片土地上扎下根來。”
“所以,今晚的宴席,我非去不可。”
“當然名為接風,實為試探。江州本地的理學一脈,在此地盤根錯節,勢力極大。他們不會輕易讓外來的聲音,在這里扎根。”
盧璘聽明白了。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商業競爭,而是上升到了思想和路線的搏殺。
“我明白了。”盧璘開口,“所以,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
“沒錯!”黃觀毫不猶豫,“琢之,你是交易監的開創者,更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盧案首!有你在,我們的分量,完全不同!”
一旁的沈家兄弟,聽得云里霧里。
什么道統,什么自強社社,他們完全聽不懂,也毫不關心。
沈叔武只知道,眼前這兩個人,一個是財神爺的祖宗,一個是財神爺的朋友,抱緊大腿就對了。
他剛想湊上去說幾句場面話,一道聲音從會客廳門口傳了過來。
“理學那幫老頑固,確實不好對付。”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沈春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正緩步走入。
先是看了一眼盧璘,隨后將目光投向黃觀,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頭致意。
黃觀連忙躬身行禮:“晚輩黃觀,見過文定公。”
“不必多禮。”沈春芳擺了擺手,走到主位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
“想在江州跟理學掰手腕,光靠一個交易監可不夠。”
沈春芳抿了口茶,淡淡地說道:“江州府學,白鷺書院,還有城中大大小小數十家蒙學,都以理學為尊。他們的門生故吏,遍布江州官場,一呼百應。”
“你們自強社社想在這里插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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