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翰墨齋出來,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凜冽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人臉上生疼。
    琉璃廠的街道上,白天還熱鬧非凡的攤販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昏黃的路燈在風中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阿芷,你真要這么干?”陸向東緊了緊身上的軍大衣,將姜芷往自己懷里攬了攬,替她擋住迎面而來的寒風,“這太冒險了。那個鬼手張一看就不是善茬,你讓他去散布消息,萬一他反過來跟‘守陵人’告密怎么辦?”
    姜芷把冰涼的手揣進陸向東的口袋里,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不敢。”
    “為什么?”
    “因為他比誰都想治好自己的眼睛。”
    姜芷抬起頭,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嘴角清冷,“一個在黑暗里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一旦讓他重新看到了光,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為了這絲光明,他會比任何人都要聽話。”
    更何況,她給鬼手張的藥方,是真的。
    但里面,卻也留了一手。
    那截龍血藤,是炮制藥膏最關鍵的一味主藥。
    沒有她后續的獨門手法去除藤里的燥火之氣,直接入藥,短期內確實能活血生肌,但時間一長,那股燥火之氣就會反噬眼部經絡,到時候,別說治好瞎了的左眼,就連他那只好不容易恢復清明的右眼,也得跟著一起廢掉。
    鬼手張是個聰明人,更是個惜命的人。
    他既然見識了姜芷的手段,就絕不敢拿自己的眼睛去賭。
    陸向東看著自家媳婦那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心里又是驕傲又是無奈。
    自己這輩子恐怕是別想在腦子這方面超過她了。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回招待所?”
    “嗯,回去等著。”姜芷點點頭,“魚餌已經撒下去了,就看那條大魚,什么時候咬鉤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我得回去處理一下那截龍血藤。這可是個好東西,不能浪費了。”
    回到衛生部安排的家屬院,屋里暖氣燒得足足的,一進去就驅散了滿身的寒意。
    陸向東去廚房燒水,姜芷則從藥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截從鬼手張那里得來的龍血藤。
    這截藤蔓約有小臂長短,通體暗紅,質地堅韌,表面布滿了如同龍鱗一般的紋路。雖然已經干枯了二十多年,但湊近了聞,依舊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帶著血腥氣的藥香。
    “好東西啊……”姜芷忍不住贊嘆。
    這株龍血藤,少說也有五百年的年份了。前世,就算是姜家,這種級別的藥材,也是當成鎮族之寶供著的。
    沒想到,竟然在這里,讓她給遇上了。
    她將龍血藤放在桌上,又取出了那株從奉天截胡來的“百年活參”。
    兩樣天材地寶放在一起,整個屋子里的空氣,都仿佛變得清新了不少。
    陸向東端著兩杯熱茶走過來,看著桌上的兩樣寶貝,也是嘖嘖稱奇:“阿芷,你說,那個姜流,到底是什么人?能弄到這么多好東西。”
    “一個瘋子。”姜芷看著那株活參,眼神有些復雜,“一個為了‘長生’,不擇手段的瘋子。”
    她能想象,叔公姜流當年,一定是利用了自己超越這個時代的醫學知識,和姜家傳承的秘術,才搜刮到了這么多奇珍異寶。
    他建立“長生谷”,研究那些禁忌的丹方,或許初衷,真的只是為了復活那個叫小蓮的女孩。
    可當一個人掌握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又被仇恨和執念蒙蔽了雙眼時,就很容易走上歧途。
    “別想那么多了。”陸向東看出她情緒不高,將一杯熱茶塞進她手里,“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他,還有他背后那些見不得光的組織,全都揪出來。”
    姜芷點了點頭,喝了口熱茶,暖意順著喉嚨滑入胃里,驅散了心中的那點陰霾。
    “你說得對。”
    她不再多想,開始專心處理那截龍血藤。
    她先是用銀刀,小心地刮去藤蔓表面的那層薄薄的干皮,然后將其切成一片片薄如蟬翼的薄片。
    接著,她又從藥箱里,取出了十幾種她自己炮制的輔助藥材,有清熱解毒的金銀花,有活血化瘀的紅花,還有安神靜心的茯苓……
    她將這些藥材,按照一個極其復雜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然后用紗布包好,和龍血藤片一起,放進一個紫砂罐里,用文火慢慢地烘烤。
    這個過程,需要極其精準的火候控制和時間把握。
    多一分,則藥性過燥;少一分,則藥性不足。
    陸向東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敢出聲打擾。
    他看著姜芷專注的側臉,看著她在昏黃的燈光下,那雙如同蝴蝶穿花般靈動的手,只覺得歲-->>月靜好,心中一片安寧。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沒有藥神宮,沒有長生谷,沒有那些陰謀詭計和打打殺殺。